第五百三十九章 我拦不住

    “跳舞我不会。要不我弹琴替代吧?”鸠浅说道。

    烟尽雨很疑惑,在他的印象里,还不知道鸠浅会弹琴。

    不过,鸠浅有弹琴的天分也未可知。

    鸠浅的父亲鸠横日落可是墨海最有名的日落琴仙。

    天下但凡识音之人恐怕没有不认识他的。

    然而,不仅烟尽雨很惊讶,就是平一洛和裴家姐妹也是惊讶不已。

    他们算是最近一直跟在鸠浅身边了。

    就是十年前的日子里,也没见鸠浅弹过琴啊。

    姐妹俩可还记得清楚,齐一门中的老先生在弹琴时曾问过鸠浅。

    鸠浅当时很明确的说过他不会弹琴。

    难道是撒谎?

    不应该是撒谎。

    六人围火,只有女帝不惊讶,没有像其他几人那般眼神躲闪,东想西想。

    鸠浅从生财城中出来后的这三天日夜饮酒,痛哭流涕,悲伤得好似一个断肠之人。

    他们陪伴于鸠浅的一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和众人不同,女帝没有见过鸠浅难过的样子,心中反而什么样的顾忌都不多。

    横竖她也未曾怎么样的了解过鸠浅,世间有关鸠浅的传闻不过都是些他与人大战得胜的只言片语。

    像弹琴这等闲情雅致之事,终究是手艺活儿不如提刀事,传不到她的耳中的。

    心里对鸠浅了解最少的人心里反而心里不为难,没有疑惑。

    这就是旁观者清。

    这琴只要鸠浅有一分心意来弹,女帝就贴万分情意去听。

    说实在的,这几个沉默而躲闪的人心里在想什么,鸠浅都知道。

    无非就是联想到秦微凉了呗。

    鸠浅有些无奈。

    哎,人前哭诉衷肠总归是一件无聊的事情。

    不过,鸠浅现在谈不上对往事有多难过。

    一个男人为一个不在自己生命中的女子痛醉了三天。

    足够了。

    再怎么痛苦也不能沉溺,趁早收手。

    此时已经算是事后,没什么不好提及的。

    鸠浅想不明白为何他们都情愿将疑问放在脸上,也不去直接问一问。

    于是,鸠浅干脆自己开口解释道“弹琴是最近的一两年里,我陪伴秦微凉的时候无聊顺手学会的。”

    众人噤声,心道猜到了。

    女帝其实很聪明,此时她从众人的噤声里猜到了她的身份。

    相比于弹琴,女帝心里有个问题憋了好一会儿了,不吐不快。

    “西秦现在如日中天,你搭救我,她不会不高兴么?”女帝开口问出这个很难替别人回答的问题。

    高兴吗?

    我这么听话,她应该开心的吧。

    鸠浅自顾自地一笑,觉得无趣得很。

    什么时候自己做的事情一定需要别人高兴了?

    “她也曾拜托过我,出手救你。”鸠浅停了停嚼肉的嘴,微笑解释了一句。

    说完鸠浅又赶在女帝有所不快前接着说道“她就算不说我也会救你的。我们三人守海的事,多谢了。”

    哦,原来如此。

    众人心中串联起了今日之事的缘由与始末。

    世界在鸠浅吃的吧唧吧唧的咂嘴声里,变得明媚。

    哪怕此时是夜,哪怕此时无月。

    女帝心里都突然出现一丝窃喜。

    她试图去寻找这种欢快的源头,一番琢磨,苦寻不得。

    “这么点时间,你怕也不是天天练习。不会待会儿弹得咔咔响,故意虐待我们的耳朵吧?要是这样,那你还不如扭屁股呢!”裴三千一句俏皮话,将气氛拉了回来。

    众人,又在一次心照不宣中,将欢笑传播开来。

    鸠浅记得长歌当欢的大船上的那副画上题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长歌当欢,当欢雨,当欢歌,当欢玉面绮罗,当欢生死契阔,当欢苦日去多。

    若是如此,今夜也是一个值得去寻欢作乐的大好良宵。

    但是,嘴馋了,得先吃满足口欲。

    鸠浅还是自顾自的大快朵颐,众人相视一眼,也开始专心于享受美味。

    世间吃货不少,但是如同鸠浅这样的就很少。

    他不仅自己喜欢吃,还带着原本不吃的人一起吃。

    这叫做本事。

    腹中空空的女帝,终于吃了个饱。

    这些都不是寻常物,女帝感觉肚子暖洋洋的,原本有些寒意的夜,也不再侵扰她了。

    在众人擦嘴正坐的当儿,鸠浅想起了琴者禁忌,好好地整理了一番衣着。

    他真正的像个雅士一般,拿出了琴。

    琴是凡琴,梧桐木,鸠浅前不久在生财城中随意拿的。

    弹琴之人不是凡人,历经红尘。

    鸠浅端坐于土埂之上,法随意动,大地中的泥土直接将他放置于地上的木琴拱起。

    刚好拱起到鸠浅提手最舒适的高度。

    他闭目抬眉间,好似一个仙风道骨的谪仙。

    算算年纪,自己此时应该是三十二岁了吧。

    再过个几十年就到那个吐血的男人的年纪了。

    鸠浅追忆起死了好几十年的人,心中怅然若失。

    他至今还记得,尚还是孩童的自己见那人弹琴,好奇之余真心想学,天真的问那个男人该怎样去弹。

    那个男人难得宠溺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悲伤的对他说。

    我愿你此生纯净,无暇抚琴。

    可是,自己终究还是很轻易的学会了。

    因为你那时弹的时候,自己已经记住了那么多弄琴的光景了呀。

    鸠浅心说弹琴这玩意儿,我居然没有去学,一觉醒来,手指搭上琴弦就会了。

    淡淡的忧伤,缓缓的在鸠浅心间流淌。

    他久久无言,手搭在琴弦上,不曾拨动。

    裴三千已经闭目许久,等待着第一声琴音起。

    等待中的声音久久不来,裴三千睁开眼就看到鸠浅好似无故拖延,便欲开口催促。

    不料烟尽雨眉头一横,散出的杀气直接惊的裴三千闭上了嘴。

    女帝不知道鸠浅为何伤感,但是感觉得到他此时很忧伤。

    鸠浅眉头似舒未舒的样子,惹得女帝心中微痛。

    但是即使心疼,女帝此时除了静待聆听,也想不到任何其他能所做的事了。

    终究,琴音会响。

    “噔”

    第一声响了,接下来的便是水到渠成。

    琴音一声一声,待到众人发觉此曲是先前齐老先生弹过的古曲时,鸠浅已将曲子弹到了曲中。

    正当众人聚精会神,想一直听下去的时候,鸠浅突然停下了手指对琴弦的拨动。

    因为,鸠浅突然记起,有个女子曾对他说,你弹琴到此时的模样很好看。

    一滴晶莹的眼泪,出现在鸠浅眼角。

    片刻思绪,鸠浅续琴,接着弹奏着良宵古曲。

    此时,已经是曲中人的他,终于尝到了心痛的滋味。

    原来,求之不得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

    那个时候可以终日为了求得而努力,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一旦不求而得,便味同食粪。

    此夜无月,曲起时无月,曲终时也无月。

    等到鸠浅心情都整理好了,睁开眼时,眼角的那一滴泪都干了。

    众人早已不再闭目,他们目睹了鸠浅弹奏时泛出的所有的悲伤和欢快,心情有点淡淡的忧伤。

    此时无人说话的沉默便是最好的证明。

    鸠浅默默的收起琴,将身旁粉色的长衫递给烟尽雨,说道“大哥,帮我炼化成为一件衣服,给女帝。”

    女帝想说她不要,但是烟尽雨已经接过。

    烟尽雨只是过了遍手的时间,便将成型的衣服递给了她。

    这时,经过烟尽雨炼化制作过的这件衣服,应该称之为宝甲。

    女帝心知这可能是别的女子的衣衫,多半还是那个女子的衣衫,虽说有些不愿接受,但是又明白鸠浅这是为她着想。

    于是,女帝逆着性子,接过烟尽雨手中的衣服,还道了声谢。

    “裴青丝,你拿着,以后慢慢服侍她服下这颗丹药。”鸠浅从怀里掏出了一颗造化玄元丹,递给了裴青丝。

    造化玄元丹,延年益寿还是可以的。

    众人不轻不重地看了眼那颗丹药,一晃而过。

    女帝一看众人的神色,便知道,这肯定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多半扔到天下去,能够惹得世人疯抢。

    自己只不过是个凡人,鸠浅这是想干什么?

    将她当成一碰就碎的娃娃保护起来吗?

    “你留下吧,我吃了就是浪费,看到你们这幅模样,我觉得还是不要长生了吧。”女帝拒绝。

    女帝想通了一些事后,心境通明了许多。

    可是,裴青丝这次没有选择听吾皇的命令,接过了鸠浅的好意。

    恬静可爱的女子,此时身起挪步,直接伸指点中女帝穴道,将丹药放进女帝嘴中,用仙气送入她的腹中。

    待到裴青丝觉得,丹药应该是无法取出后,解开了女帝的穴道。

    “女帝见谅。”裴青丝面无表情的道歉,毫无诚意。

    性格乖巧恬静的裴青丝,此生头一回强迫别人就是强迫自己的顶头上司,当朝女帝,心情莫名欢快。

    她心想这感觉还真是不错,怪不得公子喜欢把女子摁住使坏。

    鸠浅看了眼女帝,害怕她直接被丹药撑爆。

    然而,鸠浅神识将女帝看了个对对穿,发现那一颗造化玄元丹竟然在女帝的腹中完好无损,一旦融入体内的迹象都没有。

    鸠浅一番思索,明白了。

    凡人不具备主动吸收太高级的丹药的能力,对于造化玄元丹而言,女帝的身体其实只是一个装丹药的容器。

    原来弱到极点也是助力啊,鸠浅不禁莞尔。

    “你们何必这样呢?我活的久就能实现我心中所想吗?还不是去看着这天下被别人糟蹋。”女帝委屈的哭出了声。

    她深知墨海皇族气数已尽,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她这样的末世皇帝活得再久又有什么用呢?

    “我只是不想公子的苦心白费,还望你看开些。女帝可以死,但是李玄宫确实还有活着的意义。”裴青丝第一次直呼女帝的名字,感觉这样仿佛可以让这个凡间人皇好过些。

    “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嘤嘤嘤”女帝哭泣的时候,真是个平凡的女子。

    鸠浅早就忍不住要插话,他不喜欢看见女的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像个废物一样。

    多大点事嘛,就要死要活的。

    但是,他看见一旁的平一洛和烟尽雨都朝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吭声。

    鸠浅按捺住了性子,继续听着女帝发出令他觉得十分无趣的呻吟。

    “上天或许没有好生之德,既然我们救下了你,这便是你生的意义。”裴青丝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往屋里走去。

    这次连裴三千都没拉着她,甜甜的裴青丝终于也成为了一个能够独自做决定的人。

    烟尽雨原本以为裴青丝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语出惊人的话,最好是使得女帝坐地顿悟。

    听到裴青丝说完,他大感无味。

    于是烟尽雨直接出口成声,也不去顾其他的人听到他的话时的心情好坏,命令众人道

    “都散了吧,我有话和鸠浅说。其他人退了,去休息。”

    烟尽雨的情绪太冷漠,话语都是冷冷的。

    哭哭啼啼的女帝也很害怕他,顿时止住了眼泪。

    平一洛抬眼欲问,发现烟尽雨手已经搭上了剑,顿时不敢再多话,带着情绪不定的裴三千和女帝,快速地离开了这一方庭院,回到了各自的小屋之中。

    烟尽雨剑光飞舞一阵,布下了隔绝神识声音的结界。

    鸠浅开口问道“大哥?什么事情?”

    “齐一门里的人现在对你的情绪有些不对,或许我们不该此时过去。”烟尽雨无需多言,一点鸠浅就会通明。

    “破晓将行,帮我求情?”鸠浅笑得开怀,眼底却藏着深深的愧疚。

    “我不太会求情,小齐脸皮薄,恐怕会给齐一门的门人一个交代。”烟尽雨不遮不掩,直说着自己的看法,希望这些短见可以给鸠浅一点参考。

    “齐一门的人若是会动手,那个蒙面的剑客早就割去我的头颅了。”鸠浅想起他与秦微凉起游路途上的蒙面光身的云雾掩面的剑客,心中有些遗憾。

    “蒙面剑客?”烟尽雨大惊失色,“你遇到了齐一门的寻罪剑客?”

    烟尽雨心里顿时涌出一丝后怕,幸好鸠浅活生生的坐在他的眼前。

    “是啊,就在我杀掉齐昭示的时候。”鸠浅有些无奈,苦笑一声,当日他并不是身不由己。

    “他将你放了,可有条件?”烟尽雨知道那蒙面剑客肯定不会白白放过一个杀害齐一门门人的人。

    “他没有放了我,只是将定夺我罪行的权利交给了二哥。”鸠浅摊摊手,意思就是此去南齐,势在必行,由不得他。

    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迟早要去,晚去不如早去。

    “齐一门的那位剑客,到底在什么境界?”烟尽雨其实觉得此时应该称呼齐一门为齐一阁了。

    但是,还是有些拗口。

    如今,昔日的齐一门,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大陆之上齐一阁了。

    “反正我当时没有把握杀了他,他倒是很有把握杀了我。”鸠浅嘿嘿一笑,丝毫没有慌张。

    鸠浅前段时间跳过凡上境界直接一步从人仙境踏入真九境,刚好是在遇到寻罪剑客之后。

    现在嘛,鸠浅觉得可以一试。

    鸠浅的破境比烟尽雨料想的慢了许多,但也快了许多。

    毕竟中间出现了一点变故。

    现在,三兄弟全部都到了真九境了。

    “齐老先生仙去了,你知道吗?”烟尽雨问道。

    “生财城屠灭时,生财城中出现了一只恶鬼。我知道,二哥是不是很伤心啊?”鸠浅说着,感到有些伤感。

    虽说鸠浅对齐一门的人总体来说是好恶难分,但是齐一门的那位慈祥的老人家曾经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他还是记得的。

    “那时候你在那里?”烟尽雨显得有一点难过。

    “城里啊,我是看着他被西秦的人打落人间的。”

    鸠浅说完,摸了摸头,惭愧地一笑。

    “”

    烟尽雨脸色一变,嘴巴努动了一番,什么都没有说。

    他没有资格指责鸠浅什么。

    当初他看着拜神候被西秦灭掉的时候也是袖手旁观。

    只不过,烟尽雨觉得真九境的鸠浅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比如,帮助长歌当欢逃。

    烟尽雨看了眼鸠浅,心底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来到齐一门。

    他前脚进门,后脚便听到了齐一门书生们的悲恸哭声。

    老人家仙去的时候,那间坐落于曲径通幽处尽头的竹屋,无风自塌了。

    风烛残年,人死灯灭。

    烟尽雨看了眼鸠浅,发现鸠浅有些难过。

    于是,烟尽雨拍了怕鸠浅的肩头。

    “若不能得长生不老,小齐老师的结局便是我们每个人的宿命。”

    鸠浅闻言噗嗤一笑。

    “大哥,我不是伤心二哥老师走了,我是伤心长歌当欢。”

    “二哥的老师有二哥和齐一门的门人挂念,就是死了也有画像供给后人膜拜。”

    “而我长歌当欢就不一样了,原本我们就名声极差,很多人恨我们恨得要死。”

    “现在好了,我们落了个死无对证的下场,更是后事任人评说。”

    “现在就剩下我一个活人了,我要是不记住他们,他们就真的被世人遗忘了。”

    “大哥,你的天下第一楼还在吗?”

    鸠浅说着说着便将话题一下子扯开,似乎是不想过多提及长歌当欢。

    烟尽雨没有第一时间就从鸠浅的话锋中转过来,还沉浸在长歌当欢全员覆灭的惊疑之中。

    这不该的。

    长歌当欢很强。

    一个曹一折一意孤行便可以使得整个西秦死穿。

    全军覆没?

    没有道理。

    烟尽雨有些怀疑。

    半晌之后,烟尽雨看向鸠浅,说道“你有没有怀疑过长歌当欢的人中计了?”

    鸠浅摇摇头,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没有。”

    烟尽雨想要提醒一句。

    鸠浅继续说道“我都中计了,他们肯定中计了呀!”

    “你知道为何不阻拦他们?”烟尽雨皱了皱眉头。

    阻拦!

    说得容易。

    鸠浅叹了口气,说道

    “他们事先也知道啊,甚至西秦率先跟他们通过气,希望他们离开。”

    “但是他们就是愿意战,我拦不住。”

    鸠浅想到这个就感到心塞。

    长歌当欢的倔强就和秦微凉一样。

    他鸠浅是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

    烟尽雨闻言心里咯噔了一声,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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