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二章 摆设

    九月的花,是黄色的。

    司正一个人走在黄花遍野的花园中,闻着空气中的香气。

    距离鸠浅与他推心置腹的详谈,已经过去了十天。

    十天来北冥动荡不堪,各方势力都在调兵遣将。

    他心中的滋味,无人能懂。

    大概没有人想得到,一个跑到菊花田地里头赏菊的人,思考的却是关乎这个人间存亡的大事。

    正如同,司正体会不到那一只飞在菊花花瓣上的昆虫心里的甜蜜。

    悲欢,爱恨,取舍,个体之择,互不相同。

    当然,也互不相通。

    谈天子和谈成孤两人的悲惨,司正也很动容。

    他甚至将自己代入进去,问问自己遭受了那般磨难之后,会怎么样对待这个世界。

    最后,他得出一个很令他吃惊的答案。

    那就是,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热爱人间。

    可能比谈天子两兄弟的选择稍微柔和一些,再柔和也不会柔和到鸠浅对着人间的态度那种地步。

    归根结底。

    北冥的亡也好,兴也罢。

    那都不是他司正的罪过。

    也不是司正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于是,思前想后了许久的司正。

    打算冒死用自己的方式管一管这人间的浮乱。

    大谈帝国。

    国度。

    城门之外。

    司正求见。

    谈天子和谈成孤两人,相继赶来。

    看着这对相貌几乎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兄弟,司正有些唏嘘。

    男人长得好看也成了麻烦。

    “需要提前开战吗?”

    谈天子问道。

    司正尴尬的笑了笑,对着两位说道“我要和谈。代价我们可以付。”

    “昨天那个名叫秦微凉的女子,过来跟我们下了一个不死不休的战书。她算不算你们北冥的人?”谈天子有些不解,眉头一皱。

    “啊?秦微凉,她怎么会?”司正骤然惊恐,想到这些天西秦调兵遣将的行动,顿时明白了其中来龙去脉。

    “你不知道?你难道不是北冥的话事人吗?”谈天子有些惊讶,惊讶之余十分愤怒,觉得自己的战帖交错了人。

    话事人?

    司正自顾自的一笑,扪心自问。

    我是过吗?

    没有。

    司正摇摇头,对着两人拜了拜。

    “不好意思,家事不合,让两位见笑了,司正料理清楚了家事再来。”

    说完,司正告退。

    谈天子兄弟,拔出了腰间斜跨的刀,但是没有拦他。

    司正一路北上。

    跨过狂风,跨过骤雨,跨过云雷,跨过海川,跨过晴天飞雪,没有跨过人间微凉。

    最后,在西秦王府的大殿之外,吃了一个闭门羹。

    秦微凉明明在殿中,就是不开门见他。

    司正可以闯进去,但是,他觉得秦微凉的态度已经表达到了。

    于是,他即兴而来,败兴而归。

    回到生财城。

    司正再一次坐在了法院门前的台阶上,失魂落魄。

    他觉得北冥一直都是一盘散沙,地一旦分出去,或者一旦有人跟他一个境界,北冥就不是一个北冥了。

    司正笑了笑,突然觉得自己的人间律法挺搞笑的。

    刚才在西秦走了一趟,他便发现秦微凉凭着自己的性子断了不少案子,惹得人间部分人怨声载道。

    人镜说的对,人间律法不是一个人的人间律法。

    大家都用他,但是真正爱人间律法只有他一个。

    那些其他人,他们爱的只是人间律法对他们的保护,并不爱人间律法对他们的惩罚。

    原本一把公有的武器,在某些人的心中就成了私有的屠刀。

    秦微凉的凭意行事,司正大概早就想得到。

    他很久之前就知道很多人就是凭自己的喜好活着,至于法律,对错,什么这啊,那啊,都不重要。

    秦微凉就是这样的人。

    司正再一次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天真。

    他看着蓝天,幻想着这一片天空将来变成血色的模样,勾起了嘴角。

    都是一些什么人啊。

    天生就是野兽,就该活在无拘无束的草原。

    司正手一招,一本厚厚的人间律法,平铺开来。

    他一句句的去读取这些条规,每读一句,眼泪滑落一滴。

    每读一句,眼泪滑落一滴。

    等他翻阅到无数多条的时候,他已经无泪可落。

    一阵微风吹过。

    司正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人。

    一个人制定了这么多的规矩,来约束世人。

    何苦呢?

    他们其实并不愿意接受。

    大家都是希望不劳而获,最好是坐着就能获得一切。

    自己何必一直执着于帮别人做出选择?

    司正前所未有的失落。

    觉得自己无聊透了。

    他开始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存在的意义,为人间付出的意义。

    就在他的眼泪即将凝固成盐的时候。

    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裴三千。

    她手上有一把剑。

    落地之时,剑中透出一个人影。

    “司正。你很低落啊,怎么了吗?”

    “又有一个人打破人间律法的规矩了。”司正擦干眼泪,心说这本该是一个与律法毫不相干的人。

    “谁啊?”裴三千抿抿嘴,觉得司正这个样子有些可怜。

    “秦微凉。”司正长长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好像老了几岁。

    鸠浅尴尬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秦微凉至今还不知道他醒了过来。

    鸠浅也不打算再去找她。

    找了一次,就够了。

    那一次,裴三千笑嘻嘻的握着剑,她也没看出端倪,自顾自的诊断人间的冤案,干脆没有理会他们。

    鸠浅觉得可以了。

    有些人,给一次机会就好。

    又不是自己找寻不到快乐,不用在一起相看无聊。

    “司正,你打算怎么办?我说的是怎么面对南边的大谈帝国。”裴三千不想谈及秦微凉,直接将话题拨开。

    “我没有主意,因为北冥我说了不算了已经。西秦的人间律法现在已经成了摆设,我还能为人间做什么呢?”司正苦涩一笑,嘴里的悲伤和绝望,令人感到有些窒息。

    鸠浅和裴三千相视一眼,咧咧嘴,很是无奈。

    鸠浅想了想说道“能管多少管多少,人间律法在我眼里肯定是要比那啥放任自流的政策要好,毕竟有规矩。司正,你也不用太气馁。大谈帝国就算是打过来,你还是有你的一方属地。到时候,你保佑一方水土之人的安全的好了。”

    司正看向鸠浅,不明白为什么鸠浅在什么时候都能笑的这么灿烂。

    分明,现在的他悲痛欲绝。

    而,鸠浅却笑得这么开心。

    “国破山河在,司正岂能苟活?”司正大义凛然,直到现在都不愿成为亡国奴。

    “我问你,苟活和不苟活,在你眼里有什么区别吗?”鸠浅发出了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那自然是有,活在自己的国家里,腰都是直的。”司正义正言辞。

    “我觉得活在别人的国度里,腰也是直的。你不服务于这一个势力集团,就要服务另外一个势力集团。你心心念念的国,等到那些势力集团黑了,他们会比外敌更坏。而且,现在连你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怎么能够要求民众去做呢?”鸠浅表达了他的不同看法。

    “人总得要追求一点事情,不苟活是人的选择。”司正认真的说道。

    “是,没错。你热爱这一片大地吧,不要热爱人间了。人间的人都在变,人心也随时都会变,你再爱也都是没用的。”鸠浅笑道。

    裴三千听到鸠浅的话,顿时茅塞顿开,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爱土地,不爱人间。

    本该如此。

    盲目的爱国,其实就是最大的愚蠢。

    最后,成了爱那几个愚蠢的人。

    “人镜,你的话真的令我十分痛心。”司正叹息道。

    “是不是因为,我说的不够好听,所以没有让你觉得温暖?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人啊,肯定不能爱一个善变的东西啊。”

    “人间律法就不善变。”司正说道。

    “是,你眼里就只有人间律法。但是人间律法服务的人善变啊。总有一天,那些逾越法规的现象会卷土重来。”鸠浅嗤之以鼻,不想再劝。

    “人镜,留步。”司正赶紧阻拦。

    “干嘛?”鸠浅停下脚步。

    “司正想请拜托阁下一件事情。”司正大拜于地。

    “什么事情?”鸠浅问道。

    “我若是死了,希望你能帮我守护好生财城。说不定,来生我还能看见。”司正死意已明,觉得自己若是有幸能够带走一个两个,秦微凉再苦苦撑住的话,北冥就还有救。

    说不定,到时候秦微凉一个人守不住的时候。

    鸠浅还会不忍心,帮帮忙。

    鸠浅翻了个白眼,看向裴三千,与她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门儿都没有,你想让我帮你做事?你连付我酬劳的能力都没有,我凭什么帮你?不帮,你死了,我就杀光生财城的人,一个不留,全部剥皮抽筋。哈哈哈哈”鸠浅笑得癫狂,颇有一种嗜血成性的模样。

    司正闻言身体猛的一怔。

    知道自己这一战是打不成了。

    鸠浅拒绝司正托付后事,也拒绝司正离去。

    裴三千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为此,裴三千没有太多的惊讶。

    她只是笑着,笑着,笑着最后站在了鸠浅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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