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主人

    时庭觉得自己睡了很久,通体舒畅。床幔掀开,向晏扶他坐起。记起昨夜,时庭徒然惆怅,问“为什么我伤心了不流泪?”

    向晏一激灵,仓皇掖被角问“是我照顾不周吗?殿下为什么要哭呢……”

    时庭道“没有没有,我胡诌的。”心里却想狡猾鬼,摆出一副动辄得咎谁来怜见的模样,看来已经找到应付我的对策了。

    他发现向晏今日穿得一本正经,头顶梳了个髻,露出后颈,又问“你这一身,进宫了?”

    向晏愁道“君上说,有臣子上奏要禁木甲被他挡下了。他让我先停下边境在造的机甲,以防被敌人操控。若木甲再出事,他怕自己拦不住,要我速速想对策。”

    “可查出那日暴徒来历?”

    “隗方。”

    时庭颔首道“柔夷御法,隗方役鬼。木甲癫狂确实不似法术操纵,更像厉鬼附魂。而且隗方动机明显。”

    向晏问“是为了让我们停造机甲,排除他们的军事威胁?”

    时庭道“此乃其一,我猜这次暴动还有两个目的。一是恐吓百姓,令赤栏远离木甲。如今无论云聿如何安抚百姓,庙会一事已埋下忧患。二是杀你。木甲暴动你必然不会作壁上观,他们想借机除掉你,叫机甲之事日后无人能做,更无人敢做。

    兵力悬殊是他们当务之急,可若看得更远,他们应该还担心木甲拉开两国民生社稷的差距。”

    “起初我做木甲,可没想这么多。”向晏一声嗟叹。

    “你既已扬帆起航,就不能停下。一旦停下,隗方柔夷必会赶上,到时候赤栏就真危急了。我和我那天子哥哥都在你的船上,怕什么。”

    “哈哈哈……”向晏面有赧色。

    时庭道“要挽回局面,只是提防不够,该主动出击,臣民才会真的安心。你可有想过如何防止木甲的非法操控?”

    “要想不让木甲被其他偃师操纵,不让其他鬼魂进入木甲……”向晏忽而兴奋道,“可以以法术签名!一种签名,就叫役使签名吧,能限定控制该木甲的偃师。还有另一种签名,专属签名,能指定可附身该木甲的鬼魂。”

    “那我要偷偷改了签名怎么办?”时庭一直以来都这样帮向晏完善想法。

    “那就让人改不了,用密语加密签名。偃师要设计独一无二、唯他能解的密语。密语不解,签名就不可改。这样一来,只要偃师签过名,木甲就该是安全的。”

    “不愧是主人,听起来似乎可行。”时庭还想思考是否有其他漏洞,忽然被向晏拧住胳膊。

    “你叫我什么?”

    “主人啊。”

    “谁是你主人。”

    时庭扶额道“你做人不能这样的。你再食言,我要一天叫你晏儿,一天叫你主人了……”

    一掌落下。

    时庭惊醒。门外又有吆喝和凿木声。

    “晏儿?”

    “主人?”

    “向晏!”

    “向晏——”

    “向晏……”时庭撩开床幔,人确实不在了,怅然若失,好不习惯。

    身上纱布不知何时给拆了,他摸了摸胸口,没有刻字,兴许是用了涂漆还是什么的掩盖签名。他起身下床,活动四肢,感觉完全恢复了。他见身后有面镜子,于是上前去看,蓦然发现肩胛上刻了“晴远”二字。他阖上眼,想起了崖洞一战,以及那伴随了他十三年的身体。

    原来是梦。还说自己怎么就知道了向晏在隐瞒他人偶一事,当年他可是完全被蒙在鼓里呢。

    此时有人推门。时庭叹了一声,起身穿衣。

    “这么不想见我?我这双手虽不及他,但在赤栏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了。”晴远见时庭不答,也知他正伤心,安慰道,“你之前那身体也旧了,迟早是要换的。”

    “他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那日之后就没见到了。”对于向晏的不告而别,晴远安之若素。这两人相知多年也不曾见面,想来都很随性。

    时庭要出门,晴远拦道“感觉怎样?”毕竟是他亲手所制,不能不顾。时庭问“你对自己手艺不自信?”晴远道“我的人偶当然没问题,我问的是你的魂魄。”

    “魂魄怎么了?”

    “你人偶被粉碎,又强行操纵庞大机括,魂魄四散,我与向晏用了三日才将你的魂魄收齐。魂魄集齐后,要寄于一牵肠挂肚之物才可愈合,可我们试了你府上很多东西都不行。愈合若失败,丧魄销魂,别说附身木甲了,就是做鬼都不可能。也不知他究竟是用了什么……”

    时庭回想这数日梦境,喃喃道“若无牵肠挂肚之物,那牵肠挂肚之人呢?”

    时庭走出房间,见屋舍倾圮,全拜某人与何限打斗所赐。眼前的木甲熙来向往,将废弃的土木砖瓦清除出府,有的推车有的肩扛。

    他仰头,见一屋顶尚留半边,顶上搁了一张案几。案几前一少年盘腿而坐,背对着他。少年红衣白裘,束发银冠,一团意气。案台一侧,还坐了一老翁,举一大片芭蕉叶为少年遮阳。叶片有一臂之长,形如华盖。老人膝上搭了一张长长的单子,垂至屋檐下。

    少年问“府上原本有几间房?”老翁道“三十三间。”少年摇头道“真寒碜。他在天子脚下那时候不都有九十九间吗,还说是怕天子忌惮才不敢上百。”少年又问“府中木甲有多少?”老翁答“算上小公子你,一百三十一件。”少年道“那从前岂不是四人挤一屋?”

    老翁道“经调查,所有木甲都表示想要有独立的房间,隔音要好。其中七成抱怨晚上听到过边上人的咯吱声。”少年问“咯吱声是磨牙吗?”老翁答“是木头在夜里会因湿燥寒温改形。”

    少年哦了一声,道“可王府在城中,地是扩不来,只能建高楼大厦了。”老翁又道“调查中五成木甲表示不愿爬楼,八成还要求坐北朝南……”

    时庭跃上屋顶,少年回过头,原来是向喻。他们兄弟二人背影有几分相似,模样个性却南辕北辙。

    时庭说“你换身体了。”那藕色褥裙少女他看了也有十年,如今变回原来的样子,反有些不习惯。

    向喻挪位给时庭,说道“晴远帮我做的新身体。他不是爱收向晏的人偶吗,我们就交换了。”

    时庭坐下,问老翁“这位是?”

    “我是你师父。居然认不出来……”该老翁名唤元离,生前是魏阳第一剑客。他在向晏少年游历时便与之相识,得木甲白泽。后来他亲授时庭剑术,常随其左右,因是灵兽木甲,总被人误会是时庭的坐骑。

    “我怎么不记得师父之前有这么老。”

    “都死了那么多年,也差不多。芳信公子介绍他的偃师朋友给我,说还原了我本来的模样。”元离捻须道,“我看这老人身子很适合我,再没人敢逼我变身救人了。”

    时庭又问向喻“你怎么操心起我家房子来。”他拿过案上的设计图纸,小声问“你哥人呢?”

    “不知道。”向喻沉下眼。

    “这就不管你了?”

    向喻摇头。

    “那你就在这待着。你哥把我宅子打塌了,你没修好别想走。”

    “时庭……”向喻对着空无一物的案几道,“那日谢了。”

    设计图被放回案几,向喻哎呀一声,脑门给轻弹了一下。时庭道“我认识你比认识你哥还久,你跟我客气。”

    时庭去鬼廊巷找芳信,芳信不在。问边上人,说应该去看机甲盖章了。时庭走前路过鬼廊巷中庭,见人们正在拆何限像,也不知拆了之后会新修何人的。

    悬崖上,侍卫们手持烙铁钢印,为八万机甲改签。百姓们自发筑起高台观看,把侍卫们的公事搞出了仪式感。

    高台上传来阵阵欢呼。此次向晏虽误打误撞解了自己签名,原因还是好色,惹得全城恐慌,更送时庭去鬼门关走了一圈,但结果总归是好的。军队至此完全受控于时庭,不再是兵变隐患,更无需再深藏崖底,可堂堂正正镇守边疆。

    高台上有两名陌生女子朝时庭摇手。时庭见芳信在她们身旁,便过去坐下。

    “殿下,我是白灼。”一个温婉可亲。

    “我是红烧。”另一个娇俏可人。

    时庭问“你怎么拐了我家的木甲去。”他猜芳信应是在鹏鸟上,趁着他与向晏在驾驶舱里,去和二人套的近乎。

    芳信向后一靠,歪过头道“要这么好看的姑娘附身在两条鱼上,也不知道老师什么品味。烧了正好,全让我改了,连名字也是。白濯,濯清涟而不染。红杏梢头,红梢。”

    “他人呢?”

    “走了。他说他把师徒关系转交给晴远,让我以后找晴远学去。”

    “怪我们公子无情,本以为能和殿下重聚……”白濯正抱憾,忽而惊道,“殿下,你脸怎么红了。”

    时庭疑惑地抬起头,正琢磨着,却听芳信道“老师一直说他没用。”

    时庭道“他以为向晏又有多大能耐。”芳信道“那也只有怀王您才这么说。”她注视前方,八万大军单脚跺地,引得高台一震,响声如雷。

    百姓纷纷起立,拍手高呼。

    “晴远大人呢?怎么不见人?”

    “这里鱼龙混杂,总不能明目张胆站在台上号令大军。万一有居心叵测之人,不就当靶子打了。”

    “话说这晴远大人解何限签名,何限解向晏签名,怎么晴远大人当初就不能直接解了向晏签名?”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嘛。”

    “快看,有花!”

    远方有一处,或白或紫的野花覆在机甲表面,须臾之间,花开一片。时庭一见,猛然冲下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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