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纸人

    地仙破土而出,见一支阴差大军正护送万千鬼魂而来,声势赫赫。他上一回见这阵仗还是老阎王娶亲的时候。

    队伍眼看着就要过来了,地仙忙缩入地下。这时轿中传出一声音,说“地上好像有东西!”阴差的长戟即刻插入土中。

    “向公子,是个土地。”

    “快放了人家。”轿帘掀开,地仙一愣怎么是个男的,小阎王也真会玩。

    向晏眺望远方道“此地离赤栏还有多远啊?”地仙回“不远了,再有十里就到边境了。”向晏满心欢喜说“多谢土地公公。”

    帘子卷下,里头传出声音。

    “马上要到赤栏了,你确定不回偃方?”

    “我大仇得报,再无牵挂。既然五百年都无君王之命,又何苦再争。去过无间,才知此生所求,不过是与你一起安闲度日。”

    冥轿驶过。地仙问阴差“你们遣这么多鬼魂不是下阴间?”阴差道“阎君大赦,游魂返阳。”地仙捻须道“老身当了千年土地,此事还是头一遭见。”阴差道“阎君宽宏,以德报怨。地府虽元气大伤,却全然不罚闹事罪人。”

    地仙闻言,拉住阴差追问“听闻近来地藏菩萨被逐出冥界,可与此事有关?”阴差道“喏,就是轿中那向公子所为。”地仙道“此举逆天,可对冥界来说却是大功一件。”

    阴差小声道“迷烛大人和造物司还借此机会,去各大地狱协助重修,推销以劳代刑的政策。”地仙慨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说罢又问“那等活无间也都愿意?”阴差道“当然不愿。不过如今地藏王和谛听不在,他们既没了靠山,又没财力自行修缮。阎君给了他们三月期限,要不恢复正常,就把罪人往其他地狱调。估计他们撑不了多久,就要去争抢迷烛大人了。”

    地仙道“菩萨虽离去,他日怕是还要再回来。”阴差满不在意说“回来就回来。阎君自与那菩萨闹翻后,就一直保持原形,还搬回了森罗殿,就是铁了心要与天庭撕破脸。”地仙捻须道“小阎王长大了啊。”

    向晏一行人回到王府。阴差散去,冥轿消失。鬼魂们纷纷飞上天,各自回家去了。

    向晏仰望不久前筑起的朱红高阁,欢喜道“这新府邸倒有几分移动酒楼的味道。”临姜点了点头。风渚却奇怪,说“老师不是不记得移动酒楼了?”

    “呃……”向晏本要解释,又念及从前与风渚曾师徒决裂,想想倒不如继续扮作忘却前世来得潇洒,于是道“你不是和我说过一回吗?我脑中浮现的就是这模样。”风渚认为移动酒楼毕竟是老师设计的,能有此印象也不奇怪。

    大门一开,出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向晏作揖道“这么晚,叨扰了。”

    那人偶一见向晏,眉宇间隐隐透出了哀伤,冷言道“找何人?”向晏问“小喻在吗?”人偶答“向公子进京了。”

    风渚微有失落。向晏道“事发有一段时日,小喻怕是去劫狱了。”风渚急道“得尽快阻止他。”向晏道“我们三个皆是魂魄,不好行动。先进去弄几个人偶附魂,争取天亮前到京城。”

    三人要上前,可才迈了一步,就被人偶拦下。“殿下不在,你们不要进来。”

    向晏笑道“小兄弟,我们几个都和你家殿下熟稔得很,他不会怪你的。“可那人偶固执得很,仍道”不成,殿下既嘱咐了我当家,不论人鬼都不能放进。”

    向晏道“那你去问问其他木甲,他们都认得我。”人偶脸色一沉,嗔道“大半夜的,想诱木甲出来,居心何在!”

    向晏无奈道“不出来也行,你就同红烧白灼知会一声,说公子回来了。”人偶别过头说“不知会。”

    向晏掩面问风渚临姜“这人你们认识吗?”二人皆摇头。向晏不快道“殿下怎么把王府交给这么个不认人的打理。”风渚笑道“我看他倒是挺尽责的。”向晏一声嗟叹“我看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通了,我先带你们去晴远那。”

    向晏叩了叩门,晴远披了件衣裳出来,温柔一笑“好久不见。”

    三人走进行会。向晏介绍道“这是我得意门生风渚,这位——”晴远道“魏王临姜。”

    临姜道“你我似乎不曾认识。”晴远道“不认识,但我认得你。”向晏解释“你的人偶就在晴远这里。”临姜一听,眼神中莫名带了一丝敌意。

    向晏道“其实我们此次前来是想向你讨个人偶,进京去救殿下。”晴远道“明白。魏王的人偶我一直没动过,如今要用,怕是要一个时辰调整一下。”向晏抱拳道谢。

    晴远又道“我这里还有闲置的高级人偶可以给风渚,只是模样身型一时来不及改。”风渚道“救人为先,模样不打紧,况且我也不会使刀弄枪,无需人偶多健壮。晴远先生只管老师和魏王便是。”

    晴远道“芳信已经为你造了一个人偶,就在王府中,我见过一回,神似得很。”

    向晏啊了一声,恍然道“殿下是在沙盘里跟我提到过。只是刚才去府上,进不得门,我再去试试。你们在晴远这里先准备准备,我回头来与你们汇合。”

    向晏回到王府。那人偶小公子还坐在树下望月,一脸忧郁。

    “这么晚了还不睡呢?虽说是人偶,可魂魄也要休息,你看看其他木甲们——”

    “你给我出去!”这人偶嘴上凶得很,可一见向晏从屋檐上跳下,慌不迭往房间里躲去。向晏见状,施了一道法。那人偶全然不会武功,他轻而易举就将其定了身。

    人偶挣扎道“你想做什么?”向晏道“我拿一样东西就走。我徒儿芳信给我做了一人偶,你可曾见过?”人偶想也不想就回说“没有。”

    向晏又问“那你可曾听殿下提到过向晏的人偶?”人偶道“向晏是谁。”

    向晏心想若是他见过人偶应该会认得我。他既矢口否认,若不是没让他看见过,就是在说谎。他轻叹一声,说“没有啊……”又解了定身法术,改口问道“我说小兄弟,这大半夜你坐在庭院里有什么玩的呢。”

    人偶答“我在等殿下回来。”

    向晏听着总觉得哪里不舒服,有意刻薄道”今日这么晚,你的殿下不会回来了。“人偶才不理会,到树下坐着不走。

    向晏又道“他一时半会儿可能都回不来了。”人偶赌气道“我知道。天子不放人,把殿下关起来了。”

    向晏问“那你今夜坐在这儿等有何用。”人偶仰头望月道“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了,殿下之前说好,要和我一起过的。”

    哎呀,这还显摆起来了。向晏有些急了,心想,殿下是喜欢沾花惹草,玩些人偶,但起码都是烟儿那样美貌的,近来怎么品味下降了。于是道“殿下钟意的人偶我看可不少,你怎么知道他会来陪你而不是去陪其他人。”

    人偶一听,也急坏了,说“殿下待我极好。每次下雨天,他都会把伞让给我,自己淋得湿透。我出门他都会嘱咐我,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他总是轻声细语说我笨,再手把手教我——”

    “明白了明白了,知殿下待你最好。”向晏没好气打断。

    “殿下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人偶仍要与他争。

    “我不信。”

    “我愿意代替他受刑。”人偶信誓旦旦。

    “受刑算什么。”向晏凑近戳了戳人偶肩膀道“有本事就为他让出这身体。”人偶犹豫了。向晏促狭一笑“不敢了吧。”

    人偶道“谁说不敢,可我为何要无端让出这身体。”向晏道“为了救你们殿下啊。”人偶一惊“你有办法救殿下?”说罢,手中丢来一卷轴。

    “这是什么?”

    “万民书。”向晏道,“怀王因决策不当,导致十万百姓丧生,那些百姓抗议,才迫使天子将其下狱。如今我已将丧生的百姓从地府救出送回家中,这万民书就是那十万鬼魂的签名。”

    人偶打开卷轴,果真满是签名,又听向晏在耳边问“我要你的身体换这万民书,你可愿意?”人偶犹豫再三,闭上眼。

    “你来吧。”

    “这么决绝,又不是借了不还。”其实向晏是打算一会儿再去找他的人偶的,就算找不到,也可以问晴远再要一个,并不是非要夺人所好的。可如今他就是想要挫挫眼前人的锐气。

    向晏出手离魂,忽而一惊“怎么没有魂魄?”他附在人偶身上,感到后颈痒痒的,伸手挠了挠,摸出一张人形符咒,拆开一看,不甚明白。

    回到行会时,临姜已附在从前的身上。向晏欣喜若狂,扑了上去,直道“好看好看。”

    他又发现一旁有个人偶默默不言,赶忙补道“风渚也不错,到时候我找玉引给你我弄一双木甲臂,我们就能再如从前一样一同做木甲了。”

    临姜问“你怎么拿了这人偶回来。”向晏无奈道“我把王府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我的人偶,就把他的拿来了。说来奇怪,他那人偶里居然没有魂魄。晴远,你知道这小符人是做什么用的吗?”

    “跟随符。”

    “跟随符?”

    “让无魂的人偶服从主人的符咒。”

    向晏纳罕道“殿下家中有那么多木甲听命于他,为何还要这么一个没有魂魄的服侍。”晴远问“你还不知道这人偶的秘密?”向晏摇头回望,冷不及防地耳朵给捏了一下。

    “哎……你偷袭我。”向晏害羞掩耳,却发现临姜风渚都以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他走到一旁镜前,忽然整个人都呆滞了。

    晴远道“跟随符要养,主人投入越多关爱,人偶就越有灵性。养得差的几年说不出话,养得好的能为之赴汤蹈火。”

    此时,向晏耳边回响起人偶的那席话“每次下雨天,他都会把伞让给我,自己淋得湿透。我出门他都会嘱咐我,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他总是轻声细语说我笨,再手把手教我……”

    京城一间客栈二楼,一扇窗微微挑开,一老一少侧目望向天牢。

    一个飞爪丢出,老者道“走。”谁知年轻人一把拉住他道“二少爷,再检查一遍。”

    老者推了年轻人一把,道“元离,你不是魏阳第一剑客嘛,婆婆妈妈做什么。”他拍了拍对方胸脯道“我这人偶结实得很,不怕!”

    元离道“二少爷自己不去,当然说得轻巧。我这单枪匹马,劫的可是天牢啊……”向喻道“是你说你的身体不行,去了拖后腿我才不去的,你如今——”

    一声鸡鸣。

    元离道“呀,天亮了。”向喻说“才刚亮,走。”元离推脱道“可这光天化日的……”向喻气道“喔,你故意给我磨蹭的是吧。”

    这时楼下有人击鼓鸣冤。向喻探头一看,奇怪道“那不是我们家那人偶吗?他居然也来京城了。”

    一官差打着哈欠走出,人偶立即上前呈了一幅卷轴。官差瞧也不瞧,指了指鼓边的册子让他去登记,而后人偶就到门前跪下了。

    不久天亮透了,又来了一些人击鼓,都在门前跪下,没有一人被接见。

    次日午夜,向喻打开窗,又抛出了飞爪。昨日的人偶还在门前跪着。

    元离道“二少爷,这时候还早,要不再睡两个时辰?”向喻道“白天你怕人,夜里你犯困。你不去算了,我去。”说罢施法换回了身体。元离忙抱住他道“哈哈少爷,别啊,你那三脚猫功夫……”

    “可恶,怎么半夜也有人击鼓。”

    二人探头张望。鼓声停止,有官差出来查看。元离指着那击鼓人,惊道“那不是魏王吗?”向喻恍然道“跪着的不是人偶,是我哥。”

    他们赶到街头,见鹏鸟悬停在空中,不断有人顺绳梯爬下。几个官差出来查看,一见此景,匆忙关上大门。任外头人怎么敲,都不肯应门。

    很快整个街道沸沸扬扬。

    向晏恹恹道“差大哥不是嫌这万民书不该一人呈上吗?万民书上签字者十万,来京师求见者上千,烦请大人出来相见。”他将万民书高举过头,用尽全力高喊“怀王殿下因偃方沙盘一案入狱,如今受害的百姓已获救,恳请释放殿下。”

    百姓们一涌而上,挤兑在门口,齐声喝道“恳请释放殿下。”

    向喻发了疯似的在人群中穿寻,可整个鹏鸟的人都下尽了,依旧不见那人踪影。街道两侧不断有新来的百姓围观,他不得不一遍一遍重新找寻。几个时辰后,鹏鸟又送来了一波人。这一下附近四五条街道都给堵上了。

    约莫到了晌午,宫中终于差人来报,说天子有令,即刻释放怀王。临姜扶向晏站起,百姓欢呼不已。人流逐渐退散,三五成群找地方饮酒庆贺。

    向喻神情沮丧,在人群中被左推右搡。突然,他脚底一空,失足跌倒,不巧倒入一人怀中。他回过头,见到一陌生的面庞,行礼道谢,正欲离开,那人却掣住他的胳膊。

    “别拉我,我找人呢。”

    “二少爷是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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