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中秋

    今日是中秋,也是向晏在冷宫待的第三日。

    四处冷冷清清,树也枯了,鸟儿也不爱来,倒是藏身的好去处。他坐在石凳上,数着地面的石砖,熟悉而深刻。当年他就是一动不动瞅着这片地砖,瞅了近一个时辰,直到浑身血流尽。

    他拨了拨手心的蝴蝶,偷听云聿那端臣子们弹劾自己。

    “向晏放走魂甲军,不容姑息。”

    “还请君上交出向晏,以息民愤。”

    “向晏放走魂甲军一事,朕自会严惩。京城百姓是受了奸人蛊惑才闹事,你们不去抓奸人,反倒各个一副忠臣模样,来逼朕交人。”

    “君上如何确信当日所斩的白衣道人是奸人,并非神仙化身。百姓已知晓自爆之事,又听闻道人之死。现如今不但是向晏受万夫所指,君上也是颇受微词。”

    “姑且不论是非黑白。魂甲军不日占领隗方,日后必定威胁赤栏。倘若此时内乱,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们在场何人有信心对付魂甲军?要想解除魂甲军威胁,必须保住向晏。你们都来劝朕,是不是也相信那谣言?”

    “那不是谣言,是战场上向晏亲口所说。”

    “魂甲军不甘为我赤栏所操控,向晏若不是以自爆约束魂甲军,哪里能活到今日。”

    “你们不必再说,此事朕自有断决。”

    忽然,通灵蝶扑扇翅膀,传音道“不要轻信云聿,尽早出宫。”

    “殿下?你前些天怎么了。”向晏边问边拨弄蝴蝶的翅膀,他不明白,自己并未从云聿那端切换开,为何就听见时庭的声音了。

    “你不要管我,离开云聿。”

    “君上这般护我,要打要罚我也认了。”向晏仍佯装赤诚。

    “打你罚你可以,若是要杀你呢?”

    向晏心中一惊,从前时庭从未如此警觉,为何现今百般劝说,执着异常。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有所察觉,改变了过去?他必须想办法让时庭断了这个念想。

    “殿下打算如何?”

    “你可知自己在宫中何处,我接你走。”

    “永寿宫。”

    “那你等着,我先去向家看看蜻蛉还在不在,它能隐形飞行。”

    向晏一听,哎呀一声,叫住时庭。时庭问怎么了,向晏思忖片刻,嘻嘻问道“今日中秋,殿下顺道去乐圣居买点月饼可好?”

    “馋猫,这时候还想着吃。”

    “我这不是看战士们背井离乡,想带些回去犒劳他们。自出征以来,军中也吃不上一口甜嘴的……”

    向晏难得使了个撒娇的口气,时庭哪里经得住,叹道“乐圣居要排很久,我先接你。”

    “啊……他们家很快就会售磬的……”向晏说完,时庭没再理他,应是赶着办事去了。

    向晏捻起通灵蝶,轻轻夹在干枯的树枝间。蝴蝶振翅想随他走,却飞不开来。

    他走到冷宫门口,从门缝下推了一片叶子出去。不一会儿,一名宫女路过,接到信号,推门而入。

    临姜身后跟了一人,素衣半臂,手抱木匣,举手投足如履薄冰。

    那人道“魏王,我听说怀王前几日才杀了个偃师。”临姜道“放心,你是我带来的,他敢动手。”说完掀开帷幕,迈入帐中。

    那时时庭正揭开手臂上的伤口,他抬头瞟了一眼,见是临姜,又低头道“你说怪不怪,这魂甲军也不知用了何等兵器,我这伤口几日了也不见愈合。”

    临姜道“我给你找了人来。我军伤亡惨重,又已逼近魂甲军,你赶紧好了,明日再战。”

    时庭谨慎打量了那人一眼,招手让他上前。那人战战兢兢打开木匣,里头全是些偃师刻刀。

    砰地一声,木匣被时庭推落在地。

    “你做什么!”时庭举剑向着那偃师。临姜立刻上前将剑挡下。那偃师浑身哆嗦,逃到角落。

    “你和我一样都是那人的人偶,不修是不会好的。”

    “你什么意思。”时庭仍是不信。

    临姜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就清醒吧。你这几日是不是什么也吃不下?”时庭不答。

    “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因为他不在,茶饭不思了吧。”临姜对着失神的时庭冷冷一笑,“是他不在,没人帮你唱完这戏了。”

    时庭一怒之下,抽剑刺向临姜。临姜本就是好胜之人,又因近来连败,正在气头上,就缺人打架。

    二人过了十多招,时庭的剑落地。临姜收剑道“修不修随你。”说罢扬长而去。

    偃师见临姜走了,立刻想逃,却听背后人出声道“你留下。”

    “怀王饶命。”

    “我不杀你。”时庭长吸一口气,命道,“给我打开。”

    偃师上前,极力压制双手的颤抖,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打开时庭的胸口。

    时庭低头,眼前满腔弦丝。他伸手往里一探,脸色大变,心口处有一温润之物,正是他上元节遗失的墨玉带勾。他用力一扯,想取出来瞧瞧,顿时心中一阵剧痛。他松开了墨玉,手抚胸口内侧,在那里向晏悄悄刻上了二人的名字。

    “你造鹏鸟千里迢迢来看我,缠着闹着要我陪你出征与你同住,对我比对身边所有人都关心,我还以为我有何不同。原来我只是一个要你费心瞒着的人偶……”

    时庭合上眼,半晌又开口对杵在一旁的偃师道“修好了,再帮我做一件事。”

    “殿下请讲。”

    “把这签名翻到外头,我要时时刻刻看得到它。”

    云聿推开冷宫的门,见向晏一人独坐赏月吃茶。他搁了一食盒在桌上,向晏回头,含笑欠身。

    “中秋宫灯怎么还没放呢?”向晏故作期待,又望了眼夜空。

    “出了些事,祭典取消了。”云聿一笔带过,只字不提何事。

    向晏在冷宫,听不到外头消息,自然不好多问,不过皇后暴毙一事,他早在天命书中读到了。只要不是哪个神仙在书上杜撰的,这事应在今日正午发生了。出了此等国丧,宫里又哪敢再筹备什么中秋祭典。

    “就说君上今日怎么会有空来。”向晏打开食盒,见里头有蜜饯果子,还有兔子形状的白皮月饼,笑逐颜开。云聿就是这样的人,明明贵为天子,却总能记得他人喜好,才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向晏道“这屋里没酒,只有些陈年粗茶,就着这点心可惜了。”他斟了两杯,自己喝了一口,云聿却没喝。

    “酒,一会儿让人送来。”云聿道。

    “不必不必,冷宫要有冷宫的样子,若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要不君上怎么亲自提宵夜来。”

    云聿笑了,又道“此处比永寿宫更偏远荒芜,应该没人再发现了吧。”

    “换过之后,确实没见什么可疑之人。”向晏垂下眼。

    “那就好。”

    “这些日子让君上劳心了。”

    “也是朕当年没听你一句劝,一意孤行要魂甲军出征。”云聿摇了摇头。

    “君上后悔?”

    “说实话,一点也不。”

    “臣也是。”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云聿道“进军隗方若是毫无风险,历代君王哪里还会选择忍辱负重。”向晏接道“只要君上有鸿图之志,向晏甘为蝼蚁之行。”

    云聿望着眼前人,认真问“你真愿为朕守护赤栏?”向晏手指明月立了一誓。

    云聿大笑举杯,终于喝下那杯粗茶。而后二人以茶代酒,话了好些儿时旧事。

    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云聿说不敢多停留,便离开了。向晏再次仰望夜空,希望时庭不会太快找到这里。

    过了没多久,内官来了,手抱一坛酒,向晏一人在冷宫真是喝不完。

    “都和君上说了,酒就不用了。”向晏刚说完,身后又来了好些人。

    那些人抬了秋季刑台来。刑台上有棵红枫,品相甚佳,给冷宫添了好一道风景。

    刑台上还有一案几,案几上置了手铐。内官将酒与点心搁在案几上,恭敬道“君上让向公子一路走好。”说罢走到门外候着去了。

    向晏在案前坐下,望枫叶凋零,月色正好,也不多留一刻时间伤怀,便将手送入手铐。七·八·中·文

    眼泪一股脑儿溢了出来,第一股血溅在了他的下颔。他低下头,袖口湿得一塌糊涂。

    手铐上暗藏的机关刀片左旋右转,避免伤口凝血。刀片上还抹了些麻痹疼痛的药,甚是用心。他感到有些发冷,吞了口酒暖身。只是这邢台配烈酒,真是越饮越冷。因为一口下肚,血流得更快。

    他感到身子疲乏,只好伏在案几上。他抬起手,招回白日里被自己赶走的通灵蝶。那蝴蝶被夹在枝头太久,飞起来有些不灵活,实在可怜。不过若非如此,他声东击西之计或许就被时庭识破了。

    当年他反反复复找了时庭几十回,时庭都不理他,每一次拨弄完翅膀,只令他更加绝望。他成了世人唾弃的千古罪人,最宠爱他的君王要他自决,最亲的弟弟因他而死,最后连那个自始至终不离不弃之人,也不管他了。

    如今他只唤了一回,在他确信自己已回天无力那一刻。他怕一不小心或许还有转机,却又好想听一听那人的声音。不过他真是想多了,那一端并没有应答。

    我骗了你,你不理我,真是一如当年。

    门外传来脚步声。向晏朦胧中见通灵蝶飞起,飞到那双黑靴边,被一脚碾碎。

    “你我一世君臣,倒头来连一丝求救的希望也不给,真是君王无情……”向晏说完合上了眼。

    云聿只字不言,给了个眼神,一群侍卫从屋外围了进来。

    向晏轻轻飘起,飞落在屋顶上,看着其中一名侍卫举剑,斩下了自己的人头。

    事后,侍卫们立即往边境方向张望,大概在猜自爆是否真有发生。而云聿却只盯着向晏的尸体,他很清楚什么也不会发生。

    侍卫呈上人头。云聿道“今夜就挂去城门口,说妖师向晏已除。”

    向晏无所留恋,转身离去。他缓缓在皇宫上方飘行。没走几步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公子要去哪里?”说话的是一身怀六甲的妃子。

    向晏犹记当年这位妃子遭人陷害,坠入湖中,一尸两命。他仿妃子妹妹模样,做了一人偶。妃子扮作新人再度入宫,揭露了真凶,复得了云聿欢心。

    向晏道“我要回边境,仗还没打完呢。”他低头看地上倒下的妃子,担忧道“你快回去吧,身体丢在那里,会给人发现的。”

    妃子摇头说“我送公子一程。”

    向晏一路向前,下方飘来越来越多的鬼魂。有游魂也有自行从人偶中离魂的。大家伙热热闹闹给他送行,像闹了场声势浩大的丧礼。

    “好大一阵风啊。”鬼魂们纷纷打了个寒战。

    向晏低头一看,正巧路过了永寿宫。宫中不见一人,四下也没有蜻蛉的痕迹。

    “殿下去哪里了呢?”向晏纳闷。可又想,明早他应该会去城门口吧。

    向晏来到京城上空,繁华依旧。恰逢中秋夜,街道熙熙攘攘,下方百姓丝毫没有察觉空中浓重的怨气。街道上游人如织,半空中百鬼夜行。

    此时,几名阴差腾空而出,手持三叉戟,兴奋地对着鬼魂。鬼魂们浑身哆嗦,却没有一人逃离,反是把向晏团团围住。

    向晏急道“你们不要管我。”

    但见阴差们上前,打得鬼呼天抢地,地下还不断有新的阴差冒出,将受伤的鬼拖回地府。

    簇拥在身旁的鬼急剧减少。向晏大喊一声“擒拿向晏有重赏。”孤身一人往街道下方飞去。

    阴差们相互看了一眼,也不清楚那话是谁喊的,只争先恐后追向晏去了。

    向晏在窄巷间穿梭。阴差们分散四路,围追堵截,一缕缕黑影出现在街头巷尾。

    向晏来到一处,左右皆有阴差围堵。他推开门,见宅中有一地废弃木甲,便往一矮墩的桩子里附了魂。

    阴差们随后冲进屋,四处不见向晏踪影。忽然,一阴差对着那满地木甲得意一笑,几人便疯狂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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