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白辞的教职日常

    夏蝉鸣叫。

    一声又一声,宛如一个又一个的点,连成一条条虚线伸展开来,构建出一堵墙壁,切断了外面与这里的出入口。

    在这个空间里,只有伏黑惠与白辞。

    白辞似是无所察觉,他站在水池的笼头前,拧开开关,流水哗哗顺流而下。他今天戴着那副墨镜,抬手捏了捏鼻梁,似乎带几分疲倦。

    手上沾着水,水滴顺着鼻梁缓缓滑落。

    然后,白辞目光转过来,朝伏黑惠打招呼“伏黑,你也在这。”

    伏黑惠点头。

    打完招呼,白辞眼睛转回去,专注洗手。这几天,在教导处报道以后,他便开始对接工作,学习处理文件等。虽说简单,但因内容诸多,且人手短缺,他一人抵五人的工作量,多少有些吃不消。

    而这时,伏黑惠开了口“前段时间,我从夜蛾校长那里知道,前辈为朋友吉冈优子报仇的原因。”

    “哦”了一声,白辞紧了下开关,瀑布般哗哗直流的水,变成一股涓涓细流。

    “我也知道了前辈的眼睛,从小受到诅咒,会时常看不见。”伏黑惠道。

    白辞感到些许莫名其妙。他了解的伏黑惠,沉默寡言,不会当面谈论他人之事。

    最奇怪的是,说了这两句,伏黑惠没话了,只垂眼沉默。

    瞥了一眼椅子那堆文件,想到还未处理完,不能及时下班,白辞生出几分烦躁。他面上不显,语气平静问“伏黑,还有什么事吗?”

    “前辈。”伏黑惠突然道,“你真的很厉害。”

    白辞“?”

    啊这……

    是夸奖?

    或许,自己是收获了小迷弟一枚?

    “那,谢谢?”白辞试探地回复。

    伏黑惠抬眼看他,没有说话。他细长的眼睛里,蕴含着许多连自己都不懂得的情绪。

    气氛凝滞。

    白辞思考一下,觉得这个后辈因为寡言的个性,可能不太懂称赞他人。

    无论作为个人或是前辈,白辞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

    “伏黑,你的夸奖或者认同,其实对我并不重要。”白辞诚实地说道。

    伏黑平静的脸皮隐隐抽动,他怀疑自己被白辞前辈讨厌了。

    看着他有点受伤的表情,白辞意识到打击到他,于是补了一句“无论认不认同,我还是我,正如伏黑你还是你一样。”

    伏黑惠微怔。

    而白辞道还要处理文件,拧紧开关,率先离去。关了的水笼头断流,余下一滴、两滴,落在水池里。

    断流的水笼头,仍有水珠滴落,关不住的,又何止这持续不断的水滴。

    伏黑惠看着自己这个前辈离去的背影。这个人,是从来被称为天才咒术师的人。在自己入学咒术高专之前,便从五条老师那里听过许多遍他的名字。五条老师的语气,或自豪,或骄傲。

    想象中,木下白辞便是个骄傲自信的人。

    而现在,伏黑惠知道,自己没有想错过。

    可是……

    伏黑惠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底蹦出这个“可是”。

    白辞离去时,带走了一阵风,这阵风击碎了这个被隔绝出来的空间。方才推到远处的蝉声,声势浩大地扑过来,淹没了少年的心音。

    ·

    回到办公室。

    抱着文件的白辞,随手把一摞摞文件丢桌上。然后,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动也不动。

    路过的家入硝子端着杯子,从文件堆里找出一本《人间椅子》,拎起,在自己面前晃了晃。然后开口道“奇怪,白辞你开始看书了?”

    “嗯”了一声,在椅子瘫瘫的白辞望着天花板,“我也不想。明明我只为知识而学习,并不爱学习这件事。可自己的能力,却跟书绑定了。”

    硝子恍然大悟,“你的咒术媒介,的确跟书籍有关系。”

    魔法师需要魔杖来使用魔法。咒术师同样。只是咒术师的媒介,比起单一的魔杖,因人而异。譬如白辞的朋友吉冈优子,咒术能力是收集任何记忆,然后将之保存在千纸鹤里。

    她的咒术道具媒介,便是千纸鹤。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道具媒介。

    强如五条悟,便将咒术做到收发自如。同时,也不能以道具媒介来定义其咒术能力的强弱。

    白辞是个不好看书的人,他的咒术媒介是书籍。因其强,没人敢拿这点来嘲笑他。

    瘫在椅子上的白辞动也不想动。家入硝子催促道“近两日那份解剖报告,上级怎么回复?”

    白辞一伸胳膊,看也不看,摸着一众文件边过去,扯出其中一份,递给硝子。家入硝子拿过,打开,扫两眼,确认内容,然后合上。

    “谢了。顺便提醒你,最近要举行京都姐妹校交流会,各种接洽公文文件很多。”

    说着,她推门出去。不出意外地,家入硝子听到白辞的哀嚎声。

    “整个办公室后勤,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白辞咬牙切齿敲着笔记本键盘,分组回复邮件,顺手抽出一份文件,一看,瞬间炸毛了。

    “这谁写的报告,出差一周,寥寥几个字!”

    旁边的同事伊地知拿过来看了看,恭敬地还回去“是五条先生。”

    “……”白辞满目苍凉地望着那报告内容,笔迹骨格清秀,行笔潇洒,的确是五条悟的字。

    而报告上只写着今天,一击祓除特级咒灵。短短几个字,其漫不经心,其实力强劲,直接越于纸上。

    白辞将这张纸丢给同事伊地知,“伊地知先生,你看着办。”

    伊地知是个老实人,诚实地反问道“我记得以前,五条先生的报告,都是木下君您写的?”

    白辞面色渐渐变得严肃,戴着墨镜冷着脸的模样有点吓人。伊地知有点害怕。

    “怎么,我的人工费润笔费这些,要从没毕业就开始计算了吗?”白辞问。

    在咒术高专这几年,当年五条悟威逼利诱,白辞不得已替他写了几年的各种报告。如今,他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而伊地知额头冒出冷汗,从前他与白辞共事多时,知道其实力之强,个性之狠辣。外加本身是个老实人,伊地知唯唯诺诺道“那,这份文件我就,就写吧……”

    白辞点了下头,转脸对着笔记本,用鼠标按亮屏幕,键盘噼里啪啦,继续处理着文件。堆在面前的一摞摞文件,慢慢消失,归于他处。

    正当他因琐细工作愈发烦躁之时,接到一份来自国外的邮件。

    “有份国外工作你是否接下,有亡灵之海的线索,地点在英国。”落款是乔鲁诺·乔巴纳。

    是意大利“热情”组织的头目。不久之前白辞还任职于此,是乔鲁诺的二把手。说来惭愧,那大半年除了随之搞事赚钱,白辞也无甚成就。

    在他归国之前,二人约好以后互通情报互相利用继续搞事。

    现在,在一堆琐事缠身的白辞眼里,乔鲁诺的邮件来得刚好。

    他抬手看了下腕表,下午四点四十五分,决定提前下班。白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合上笔记本。

    “今天的文件,处理得差不多了。”

    隔壁的伊地知正在写着那份出差报告,往这边看了看,发现三大摞文件已经处理完毕,仅余几份。

    他长长叹了口气。在白辞锁了笔记本离开办公室,伊地知才敢说出心底话“天才……真的好可怕。”

    ·

    走出办公室,走过走廊,白辞来到尽头的阳台。晚霞涂满了天空,霞光静谧地落在每一处。

    远眺晚霞,他拨通了国家长途。

    乔鲁诺电话接得很快。

    “老板,这么闲吗?”白辞调侃道。

    “在开会。但你的电话,不能不接。”乔鲁诺说话既有分寸,又恭维得当。

    白辞配合地笑了两声,直挑话题“我出不了国,但有兴趣听听那份工作内容。”

    毕竟这其中有关于自己眼睛诅咒的线索——亡灵之海。

    “这让我很为难。”乔鲁诺语气颇为温文尔雅。

    心知不过伪装,白辞不拆穿,也不着急,只是说“信我的话,我可以远程遥控这事把它办妥。”

    “而且这委托,你也不想接,所以才丢给我这个局外人吧?”

    面对白辞的戳穿,乔鲁诺也不隐瞒“委托人跟我们公司之间的立场有些微妙。但是,他提供的东西里,有亡灵之海的线索,这不正是你需要的吗?

    “这样吧,我把详细资料发你,并给你委托人的联系方式,你自己决定。”

    意思是把这事彻底撂给白辞了,如果白辞答应,他自己跟委托人联系,事情发展好坏,便与乔鲁诺那边无关。

    这些,白辞都看得很明白。

    可咒术界那些上层,为了羞辱自己,让他坐冷板凳搞文职。情理上白辞能按捺自己,可本身的骄傲并不能。

    日复一日的文件琐事,说到底只是消磨人。他决定给予自己一点刺激。

    何况,亡灵之海的线索,又有关自己的眼睛诅咒。

    总体来说,毫无坏处。

    思考几秒,他答应。

    “就当还你人情。”白辞道。

    彼此都是聪明人,乔鲁诺听懂,白辞是在说后来五条悟去意大利,找他拿回关于眼睛的资料。

    正是五条悟整理的资料,白辞才掌握了关键线索“亡灵之海”这事。

    “不用感谢,那个人也不光是以钱买情报。他是你的兄弟?”乔鲁诺问。

    白辞否认“不是。”

    乔鲁诺笑了“那白辞,你欠他的,拿什么还?”

    “这个,是我跟他的事。”

    乔鲁诺知趣得没有再说下去,交代了几句工作内容,后续便以邮件形式发给白辞。白辞打开邮件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将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

    ·

    当晚,伏黑惠的日记。

    伏黑惠提笔写不下去了。连续写了好几个“白辞前辈”,又全部用笔划掉。

    伏黑惠喃喃自语“我怎么能把在意他这件事,写进日记里?”

    ·

    周五,终于到周五了。

    想白辞,靠着自身能力在意大利黑组织当二把手,当明面上的公司副总,权力在握,合理分配工作任务,充分信任下属,反正能偷懒趴着绝不躺着。

    而现在,他居然持续上班五天!

    每天八小时坐班坐满!

    他一周的公务处理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余下百分之五,是伊地知的活。

    “以前这些公文,是几个人处理,伊地知先生?”敲着键盘,白辞毫无灵魂地问。

    “以前,是我跟其他几个老师一起处理。”伊地知道。

    “那目前几个老师呢?”

    “一年级的班主任是五条先生,二年级的老师目前出差,三年级的老师因为学生被关禁闭受到牵连在反省,其他老师在准备京都姐妹校交流会。”伊地知如实说道。

    听了这话,白辞气得一拳捶到键盘上,“京都姐妹校交流会所有的流程内容和公文,明明都是我在处理!”

    伊地知说了实话“毕竟,这是一个月的工作量……而木下君,你只用了一周就处理得差不多了……”

    怪我咯?

    推了推滑下的墨镜,白辞心知争辩无用,埋头处理完文件。恰好到下班点。“啪”的一声把笔记本合上,接着锁好。

    他整理好桌上剩下几份文件,头也不回绝不留恋地离开办公室。

    快步走到自动贩卖机那,白辞忍无可忍,一拳打在机器上,骂道“该死的上层,玩资本主义血淋淋的剥削那一套,很顺手啊!”

    平心而论,跟之前副总职位比,咒术高专的文员工资待遇不算好,但事情非常之多。

    且手下无可用之兵。

    看样子,上层那群老人家,想借此磨磨白辞的傲骨。心知这个事实,为夜蛾五条悟二人,白辞不打算惹事。

    但是,不妨碍他这一刻杀意滔天,认真考虑怎么杀掉那群碍事的上层。

    “拿到咒术师批准那天,这些阻碍都该消失。”白辞冷冷道,选着贩卖机里的饮料。

    然后,被人一把搂住肩膀,整个身子的重量压了下来。

    “啊,这是我最能干的弟弟白辞吧。”五条悟轻浮的声音擦着耳朵堪堪而过,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白辞微微偏脸,避开。然后面不改色道“要喝什么,五条哥?”

    “冰可乐。”根据五条悟的回答,白辞选中投钱,两罐饮料滚落下来,落在贩卖机下方。

    弯腰捡起罐装饮料,白辞反手递给身后的五条悟,然后推了推他。

    “哥,请保持社交距离。”

    “你明明不在意的。”五条悟委屈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打开罐装拉环,白辞抿了口乌龙茶饮料,明智地不接茬。下一秒,五条悟恢复正经,说道“刚才我去办公室找你,伊地知说你下班走了。

    “什么事?”

    五条悟换了只手握冰可乐,然后空出的那只手突然伸过来,贴在白辞脸上。

    “吃大餐,顺便拷下你过去的战斗录像给我。”

    五指摩挲着白辞的脸,冰冷的凉意弄得他半边脸都僵了。白辞抬手拨开五条悟的手,嘀咕道“手冰凉。”

    “而且,该是拷下过去的战斗录像给你,顺便吃大餐。”

    “两者顺序无所谓啦。”五条悟道,“反正战斗录像是给今年一年级生作为教材观看。”

    五条悟兴致勃勃道“虎杖悠仁你认识吧?他见到你以后,跟我提起过好几次你。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那个粉色头发的男生吗?”想起那天见到的粉发男生,白辞后来知道,他是诅咒之王宿傩的容器。

    在一千年前,世间所有的诅咒,让宿傩这个诅咒之王诞生。那是的诅咒之王天下无敌,甚至于不灭,死后的二十根手指,封印在各地。

    封印的手指剧毒,之前上层操纵死刑者吞下,全部暴毙,无一例外。唯一活着的,只有虎杖悠仁了。

    从这方面来看,虎杖悠仁的体质的确特殊。

    “今年的一年级生,如虎杖、伏黑,是五条哥想要培养的学生吗?”白辞问。

    “是学生,以后也会是同伴。”五条悟道,“毕竟,我不能让你我在这条路上,很孤独啊。”

    看着五条悟,白辞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哥,其实我不单单是为了优子的愿望,才回到这里。”

    朋友优子曾经希望自己成为咒术师,她最终被现实压垮逼疯。

    在最后,她希望白辞成为厉害的咒术师。白辞为此回高专执教。

    然而,这不是根本的原因。

    “我想回家了。”白辞坦诚,“而咒术高专,是我的家。”

    二人看着对方,不远处,草在结着种子,风在摇着叶子。

    他们仅仅是站着。

    自从一年前的那件事以后,白辞已经很久没有吐露过真话。

    在发生了那件事以后,纵然真心,他也不会完全承认。

    然而,“不能让彼此在这条路上孤独”的这句话,触动了白辞。这是,连最强的五条悟都没有想到的。

    他们还是站着,没有说话。

    良久,五条悟开了口,一改不正经的语调,认真起来“白辞,你足够优秀,早就已经能够与我同行。”

    “待在我身边就好。”

    白辞沉默,没有答应。一年前,那件事以后,他对承诺这个词汇,总是心有疑虑。

    他只是说“我去办公室拷自己过去的战斗录像给你。”

    他转身,脚步很快,几乎是在撤退。

    这就太反常了。按照白辞平日的审时度势,哪怕骗人,他都会假装爽快地答应,把场子圆回来。

    这个时候,他却不肯了,实在有违其个性。

    然而,五条悟很高兴。他咧嘴快步跟上他,扑到白辞身上,两条胳膊抱住了他的肩,晃来晃去,嚷着一起去。

    在白辞不耐烦时,肩膀上的高个子不乱动了,只是一把搂住他肩膀,然后头埋在脖颈处。

    “你愿意在我面前做真实的自己,而不是微笑着骗自己骗别人,这点,让我很开心。”五条悟说。

    声音从背后嗡嗡传来,像是从胸腔某个最深处中发出的。

    清淡的鼻息吹拂着脖颈,柔软细碎的头发搔着白辞那处的皮肤,痒痒的。

    “琉璃,欢迎回家。”

    五条悟在叫着他小名。

    白辞被这一句话熨平了所有泛起的情绪。他看着这熟悉的地方,以后会变得更加熟悉。

    然后,低声回应“我回来了,悟。”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他们以一个背后拥抱的姿势站着,没有说话。

    然而,十分美好。

    许久以后,面对濒临死亡的处境,白辞回想起他被五条悟抱着的这个暮色四合的下午,乃至于更深地想到,五条悟被封印时,最后一秒的思念,是留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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