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大小姐

    要说见星野的家人,也就两位老人江闲没见过了。

    星野借了人家的观光船带江闲和幺儿上梅子洲,还是天鹅外形的。

    守船的人一看是星野,连钱都没收。

    边上还有其他来岛的游客,等着船去梅子洲走一遭。

    梅子洲在江海市挺有名,一个名人故居,昔日的林公馆旧址,就足已吸引人来参观。

    这是一处颇具民国时期典型特色的公馆式建筑,坐落在岛屿中央,四周环水,风景秀丽,前后有梅子林和枫林阻挡。

    除此之外,旁的景点也值得一看。

    至少让游客绕岛走一圈也够他们受的了。

    说起来,梅子洲在上个世纪很长一段时间都属于林家的私人领地。

    林家祖辈与人为善,随便当地人在附近的海域打鱼,渐渐有当地渔民擅自登岛定居,林家也未曾阻止,甚至帮着修桥铺路。

    慢慢岛上发展出几万人口。

    到星野的曾祖父那一辈,为了以示林家不会驱赶渔民,与民争利的决心,不在岛上而是在梅子洲筑了小洋楼,这就是现在的林公馆。

    而后林家落魄时期,全家搬到梅子洲居住,林奶奶就是在这里生长大,见证了林家从煊赫一时到富贵落幕的时代。

    祖辈的善举惠泽后代,到林奶奶这一代,只剩她一个伶仃孤女。

    岛上的人不忘林家恩德,帮着她打理林家的产业,尽心扶持。

    那些趁机生事的刺头不用闹到林奶奶面前,岛上的人就会主动把他们赶出去。

    林爷爷也是在那段艰苦的日子里走到了林奶奶眼前,他原本只是林家一个不起眼的长工。

    虽然不会说话,做事却谨慎周全,为人又忠诚可靠,很是给了当时无依无靠的大小姐一段慰籍。

    两人相伴到如今,默契都在不言之中。

    还有那些一起从腥风血雨中走过来的岛民们,至今跟林奶奶一起长大的那一辈老人,见到林奶奶还会恭敬地称她为大小姐。

    到了建国后那个动荡的年代,外面的风波并未传到这个偏远的小岛。

    当地人勤勤恳恳出海打鱼,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为养活一家老小。

    外面闹得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他们也会自发组织起来保护林奶奶免受侵扰。

    在这样的还不太算灰暗的日子里,林奶奶和林爷爷老来得子,生下了林女士,取名林默。

    林女士没有她母亲的幸运,林家的富贵一点没享到,反而一出生就在那个艰苦的年代吃尽了苦头。

    林奶奶和她说起林家祖辈的光辉往事,她正咬着手指头流口水。

    她饿。

    吃不饱,穿不暖,她难受。

    林奶奶也难受,祖业都交上去了,她这个身份也找不到什么工作养家。

    爷爷更难受,不能给爱妻幼女吃饱饭。

    可是那个艰苦的年代,上至一把手,下至平头老百姓都吃不饱饭。

    他们也没法子。

    林女士只能从林奶奶口中讲述的那些珍馐美食中画饼充饥。

    大概就是在这段童年时光里,催生出了林女士对挣钱的执念。

    她不要挨饿,不要大冬天裹着件破夹袄瑟瑟发抖。

    踌躇满志时,她发誓要挣回林家的荣光。

    第一步先吃饱,再把林公馆、梅子洲和葫芦岛,林家的祖业都买回来!

    然而很遗憾,这么多年林女士在外拼搏都挣不够这个钱,或者说就不是钱的事。

    葫芦岛没买回来,梅子洲也没买回来,林女士只给林家人要回了一部分居留梅子洲的权利。

    林奶奶所求和林女士不同,她只求晚年能在这块她自小生长,未曾离开半步的故土上慢慢老去。

    林公馆很大,前面的主楼被圈起来做了景点,保护性建筑物,打上的牌子是名人故居。

    只有梅子林后面一栋小楼辟出来,还给了林家人居住。

    虽然曾经是佣人住的地方,林奶奶也很开心,很感激。

    梅子洲上承载了她太多记忆。

    江闲上洲时,旁边还有几个年轻人叽叽喳喳讨论要不要坐观光车,还是用脚走一遍梅子洲。

    星野窃笑道,怕不是脚都要走断。

    没人比他更熟悉梅子洲有多大,没有经过锻炼的人很难支撑下来。

    也就他天天被林原罚跑才不怕。

    江闲暗暗吐槽道。

    没走多久,江闲还看到星月扎起高马尾,戴着鸭舌帽,像模像样在洲上的景点兼职售票和卖奶茶。

    冷着一张俏脸的星月竟然吸引了不少小伙子,去买那贵的要死的奶茶。

    星月见到他们点点头,手上的活不停歇。

    江闲明白,这也是暑假有归处的人。

    早上来上个班,下午拐个弯就到家。

    多方便。

    “要在这做兼职吗。”孔幺问江闲暑假的打算。

    江闲如果不回江海市,还能跟星月在洲上做个伴。

    江闲想想不会说话的自己,跟惜字如金沉默寡言的星月,在奶茶店里面面相觑两个月。

    冷冰冰的氛围怕不是要吓跑游客。

    江闲打个哆嗦摇摇头。

    幺儿不明所以。

    经过奶茶店,过道石桥就看到了林公馆。

    最近馆內整修不对外开放,游客只能杵外面探头探脑看看里面的房间,再在外面照个相。

    因为有星野在,江闲他们的待遇就不同了。

    星野领着他们俩穿过庭院里一条游廊,拿钥匙开了侧门,抄小路进梅子林。

    先前那帮游客指着他们说“为什么他们能进去。”

    守门的大叔眼皮都不带掀的“人家就住这。”

    掩映在梅子林后的建筑就是林家人现在住的地方。

    房子不算大,胜在清幽。

    没有那道侧门的钥匙,外人连梅子林都进不来。

    也就不能打扰老人家在洲上的生活。

    院子里,蔷薇架下,气质如兰的老妇人亭亭玉立,不时和旁边的老人说话。

    江闲满眼惊艳,又看到了和夏虹老师那样有古典气质的美人。

    甚至林奶奶还要更出色,满身大家闺秀的仕女气韵。

    “好孩子,你就是江闲吧,今个总算见到来。”奶奶含笑着退下手腕上的玉镯,要给他见面礼。

    江闲没想到能得到古装剧里的待遇。

    星野和幺儿都暗暗示意他放心收下,江闲才没推脱,一一叫过爷爷奶奶。

    “放心大胆接着吧,我爷爷埋在地下的那个铁盒子还有不少这玩意呢,都是戴着玩的。”星野落后一步拉着江闲说道。

    当初穷困潦倒的时候不敢拿出来变卖,现在能见天日了,家里的女人都嫌弃。

    江闲默了默,星野嘴里的玩意其实成色不错的,苏虞在江海市要买一对也得花上不少钱。

    转眼坐下,奶奶拉着江闲和颜悦色说话,把江闲的吃穿住行都关心了一遍。

    接着天南地北地聊,时下一些热点奶奶也能跟江闲他们说得上话。

    不俗的涵养很容易从不凡的谈吐中透露出来。

    爷爷笑着听了会,看时间不早了去做午饭,幺儿也去帮忙,他也好久没来看望二老了。

    午饭前林原和孔戎都打了电话说不回来,孔戎店里生意忙,林原就在那里陪他。

    不免聊到林原和孔戎的事。

    奶奶怀念地跟江闲感叹了一番。

    江闲因此知道了,经常被孔戎放在一起,戏称为小姐和厨子青梅竹马的佳话对象,林原和林女士。

    其实林原年纪比林女士小了不少。

    林女士擅自辍学要出岛闯世界时,林原还是海边一个提着水桶捡螃蟹的半大少年。

    自小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随后又依附林家的余荫过活。

    林爷爷念着他襁褓中丧母,得过林奶奶的母乳哺育,便把他叫过来养在身边。

    还把一身的本事和最重要的厨艺教给了他。

    奶奶喜欢爷爷做的饭。

    爷爷就想他老了做不动后,还有人能为奶奶做一顿合她心意的饭菜。

    另有一个小心思,确实小姐和厨子也算一段佳话。

    前提是,如果这两个人发展出了男女之间的暧昧之情。

    然而屁事都没有。

    世界上还是只有大小姐和长工的佳话。

    林原默不作声在二十二岁那年扛了个受伤的男人回来。

    林女士兜兜转转至今仍是单身,只丢了两个孩子给二老养在膝下含饴弄孙。

    饭后星野偷偷拉着奶奶说悄悄话。

    他虽然不经常住在梅子洲,却和星月一样,什么心里话都爱跟奶奶倾诉。

    附在奶奶耳边嘀咕阵,奶奶拍着他手背叹气“你从小想要的,奶奶和家里人有不许过吗。”

    “如今也是一样,我们不干涉,你怎样想的,便怎么去做吧。”

    “只一点,可不许胡来啊。”

    “那孩子我看着开窍晚,吓跑了人,看你往哪里哭去。”

    星野故意摆了脸“奶奶你怎么也跟我爸一样不放心我。”

    都觉得他会吓着江闲!

    奶奶望着客厅安安静静坐着的人,含笑不语。

    星野说完自己先乐了“我领江闲和幺儿出去转转,晚上不回来了!”

    星月懒得和他们这帮臭男人出去晒太阳,戴了鸭舌帽去店里继续上她的班。

    星野开了他爸的小型渔船出来,要带江闲他们沿岛转一圈。

    江闲坐在船上,看着洲上送行的二老,又看看船尾开船的人,没问出来,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渔船转了圈东岛没钓到鱼,来到西岛看海豚。

    这边却没有之前的宁静,岛上烟尘冲天,轰鸣声震耳。

    星野一上岸就拧了剑眉。

    岛外来的工程队正在热火朝天拆城隍庙,推倒老树。

    那座妈祖娘娘雕像上,还有人爬上去作威作福。

    “刘阿伯,这些家伙是谁。”星野想到什么,随口问了家老店的人。

    “就是先前那个来岛上的开发商经理家的儿子嘛!放假了带了朋友来玩,唉,造孽啊!”

    刘阿伯说着去赶人下来。

    这样骑在雕像上是大不敬。

    尤其是海边人家,最忌讳这个。

    偏偏最迷信的人,如今因为要引进开发商,发展经济,生生被折断这些信仰。

    江闲早闻有房地产商争取到了葫芦岛的开发权。

    看这阵仗,开发商的地产计划不仅涉及填海造陆工程,威胁本地靠海为生的居民,还有对大海和生态的破坏。

    江闲不禁担忧地回望了眼海豚湾。

    如果任他们发展下去,这里也不能幸免。

    那他还能看到那一天,海豚跃出海面的景象吗。

    那些年轻人根本不听刘阿伯劝,还故意说些混账话气他。

    旁边好些本岛人看着气不平。

    葫芦岛早年的经济发展,全靠林女士不遗余力地宣传岛上的旅游资源。

    她对岛上有感情,自然不会做对葫芦岛有害的事情。

    可是随着葫芦岛的出名,就像德阳中学吸引了不少学生来入读,这座远离是非的岛屿也成了不少人眼里的香饽饽。

    林女士有心争一争,无奈自己能力还是不够,这才有了旁的集团竞标成功。

    江闲看着岛上即将一点点被破坏,不知作何感想。

    大概最难受的还不是他。

    星野眯着眼看着那些人,突然弯腰捡了颗石子,在手心里掂了掂。

    江闲和幺儿都没反应过来,他就扔了出去。

    下一刻,那个据说是开发商经理儿子的领头羊哀嚎一声,捂着脑壳四处找凶手“谁特么的偷袭我!”

    星野屈膝半蹲在地上,漫不经心直起身“我。”

    面对带着小弟气汹汹跑过来的人,星野似若无意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倏的狞笑“说吧,你们想怎么死。”

    对面一愣,大怒。

    幺儿比星野脾气好,也了解星野脾气,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急忙拉了他“星野!把人叫下来就好,别动手!”

    幺儿有意打圆场,怕打群架来不好看,“不好意思,我朋友手滑,不小心丟到了你头上。”

    江闲扶额,这种话谁信啊,还手滑不小心。

    他觉得幺儿就是也不喜欢这帮人,故意这么说的。

    果然对方更生气了。

    领头的叫魏霄,确实是开发商经理的儿子,暑假没事来这里玩的。

    忿忿看了圈在场人,一个个围过来的海岛居民,在他眼里都是灰扑扑的土老冒,却一个个盯着他,眼底俱是冷意!

    星野这方人多势众,他先怯了场“哼,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反正这地方迟早是我们家的。”

    他对星野放下狠话“你你……算你有种!”

    小结巴居然带着人就这么走了?走了!

    江闲简直莫名其妙。

    还有他们这盛势凌人的态度,真是让人不爽。

    难得他从来冷淡的脸上都面露些许无语。

    转头一看星野,星野盯着魏霄那些人眼神阴沉。

    江闲有点惊着了,幺儿倒是不奇怪,没忘继续拉住星野,防止他追上去揍那帮人。

    结果星野甩了他的手就走!

    幺儿无奈笑笑“江闲,我们也回吧。”

    江闲看着径直丢下他们回家的星野,目瞪口呆。

    这样凶狠一身戾气的星野,还是那个天天冲他摇尾乞怜似的傻二哈吗。

    这特么骤变野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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