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逼宫皇子7【二更】

    工部尚书李鹤站在翻修到一半的东华宫中,面前的大殿半是残垣断壁,半是金龙玉柱。几百支宫灯,掩映在苍凉又华贵的东华宫外,残破与宏伟交织在一起,看着古怪又和谐,但都没他的内心复杂。

    李鹤看着手上,由下属从东华宫中,被不小心打通的暗房里,取出来的红底白边出水芙蓉白瓷盒,紧蹙着眉头,心底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李鹤命中无子,李芳儿是他独女,如今芳儿难产去世多年,女儿的音容笑貌,他都历历在目。

    这个白瓷盒,是他当年前往边疆整治洪水时,当地百姓为了感谢他,亲自烧制的白瓷,是他亲手送给自己女儿的东西。就算过去多年,李鹤都不曾忘却。

    如今更是一眼认出。

    却觉得心头发凸。

    喉咙干涩的厉害。

    潜意识不想去打开盒子。

    但手已经早一步行动。

    盒子上了锁,但暗房阴冷潮湿,铁锁生锈多年,他随意一别,就打开了锁。

    露出里面被整齐叠着的宣纸。

    李鹤明明还没看到宣纸上的内容,但拿起纸张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身旁烛火摇曳,映得因重建而裸露在外的房檐玉柱仿若鬼影,在地上狰狞狂舞。

    他屏退周围的卫兵和负责督公的少卿,走到烛台后方一个人看信。

    从见到第一个字开始,就瞪大眼睛,呼吸急促,两只胳膊止不住的抖。

    而后像是被一团黑雾包拢,整个人都衰败下来,面上苍白如纸,仓惶恐惧弥漫全身。

    “芳儿,芳儿你、你这是在害你爹娘啊,哎呀!”

    他擦擦头上虚汗,像是想到什么,合上手中宣纸,就要藏入怀中。身后却忽然深处一只手,擦过他的颈侧,从他手中抽出了宣纸。

    李鹤心里拼命地想拦,手却没有动。

    因为他看到了来人的宽袖。

    正红色宽袖袖口,用金线勾勒着九龙戏珠的图案,是他宝贝外孙华筝都没有的殊荣。

    袖中伸出的雪白皓腕纤细修长,指甲圆润指尖微红,是双旁人伪装不来的、养尊处优的手。

    李鹤脸色煞白,未等来人开口,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剧颤,大力磕着响头。声泪俱下地哭嚎起来“皇上,皇上”他憋红了脸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苍白无力地辩解“这一定不是皇后娘娘写的,一定、一定是有人伪造的!对,臣没有亲自进暗房,一定是有人中途换了信的内容。臣一家老小,对皇上的赤诚之心天地可鉴啊皇上!”

    而云霁抖开宣纸,随意扫了一眼,懒懒开口的一句话,就将李鹤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

    “朕认得,这是皇后的字迹。”

    云霁的声音不急不缓,语调刚刚好,却没说一个字,都让李鹤脸色愈白一分。

    “筝儿原来不是朕的孩子是皇后和她侍卫所生的儿子。”

    李鹤抖如筛糠,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宣纸被云霁松手丢进身旁的烛台上,染上赤火的宣纸瞬息间便被火舌燃烧殆尽。

    飘摇的火苗映着华国君主的脸,那张曾被所有人喻为华国盛世的面容,此时宛如冬雪中的浓艶厉鬼,勾魂摄魄,却比方才地上的鬼影还要让人胆寒。

    “这件事你如果说出去,朕就诛你九族。”

    他顿了顿,接着道“包括华筝。”

    李鹤听见华云霁对华筝的称呼,已经从太子变成了华筝,心中像砸了块巨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过去。

    芳儿芳儿,你简直在害你亲生儿子啊!

    ·

    第二日,工部尚书还未重建东华宫,就莫名辞官归隐,成了中罡殿百官都好奇打探的事。不过所有李鹤同组的官员,全都在一天之内离官,门前大门紧闭,所有人都撬不出消息,只能作罢。

    李鹤辞官,东华宫却依旧在建,其他官员猜不到是什么意思,没两天就把这事忘了。

    礼部尚书还在准备为太子爷接风洗尘的事宜,华国举国欢庆,没人察觉出不对劲。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就到了一个月后,太子回宫——

    专门为太子设里的接风宴上,所有人都洋溢在为华筝庆贺的喜悦中,只有华云霁冷着一张脸,安静坐在龙椅上。除了他不得不开口说话的场合外,全程一言不发。

    群臣发觉华云霁今日的脸色不对,但皇上十八年来从未跟太子爷生过气,面色难看可能是因为别的琐事,朝臣犹豫一会儿,就放平心态认真冲华筝敬酒。八

    一杯一杯下肚,华筝原本镇静自若的脸色也不禁染上两朵红云,清透晶亮的目光直直望着云霁。

    但父皇像是感觉不到他的注视一般,一眼都没看他。连静立在他身后的官霭,都面色复杂地瞥了他一眼。

    华筝忽然心里发慌,莫名害怕。

    外人感觉不到皇上的变化,华筝曾经天天和华云霁同榻而眠,今天见到云霁的第一眼,就察觉了他神色的僵硬。

    从华云霁站在宫门接他回宫开始,父皇明明一直站在他身旁,却始终规避着他的视线,就连他主动上前搭话,以往总认真听他开口的父皇,也只会神色淡淡地听他说完,而后敷衍应声,似是全然不放心上。

    就像现在——

    华筝端起酒杯走到华云霁面前,冲着对方躬身行礼,像多年前那样同华云霁敬酒。

    “儿臣恭祝父皇踏平西戎,开疆扩土!这一杯,儿臣敬父皇。”

    但华云霁既不开口,也不反驳,只是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而后才慢慢抬手,端起桌前御酒一饮而尽。

    他的眼神太凌厉,华筝像是被他一眼看到心底。

    本就对华云霁于心有愧的太子,瞬间以为父皇看透了他腌臜的心意。

    好不容易与父皇重逢的热切欢愉之情霎时熄灭,准备好的表述自己无限思念的话,全被吞回肚子里。

    失声半晌,自己都分不清是喝酒上了头,还是内心情丝憋了两年终于收拢不住了,竟然一时昏头出口道“父皇为何不理筝儿”

    第一句说完,委屈的心情让他后面的话再也憋不住,华筝攥紧酒杯面色痛苦“如果、如果父皇不是儿臣的父皇,就——”

    如果父皇不是儿臣的父皇,就好了,好过承受现在这种,撕心裂肺的苦痛。

    但他后半句还没说完,就听到一声裂耳脆响,刻着蛟龙出海的御杯被华云霁一把砸在他脚边的地上。古铜击地的铮铮嗡鸣刺得他耳朵剧痛,好在大殿上歌舞正欢,刺耳声音整被笙箫声遮住,华筝高大的身影正挡住云霁的身形,没人发觉不对。

    华筝扫了眼地上酒杯,立刻抬头,就见惯常温煦清和的父皇对他怒目而视,胸膛剧烈起伏,气得面色惨白。

    修长白皙的指尖指着他的鼻子,出口的话语句句诛心“原来你早就知道,你不是朕的亲生儿子。”

    这话在两人心中都激起千层巨浪,华筝呆在原地,顷刻间脑子像是被人狠敲一把,嗡得一下什么都听不清了。

    华云霁更是气得拍案而起,羸弱的身体登时咳嗽起来。

    剧烈的咳嗽声像是快要吐血,瞬间唤醒了呆愣的华筝,一身锦袍的俊秀青年连忙上前,想要扶住云霁,却被他最亲最爱的父皇用力挥开。

    华云霁一生从未行差踏错,没想到在最亲近的人身上栽了跟头。身在百官面前,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能压低声音,阴沉着脸咬牙道“从今往后,朕没有你这个儿子!”

    华筝心中仓惶,脚下虚浮地快要站不住,他怎么都没想到,时隔两年好不容易盼到的再度重逢,居然回以这样的方式收场。仰慕的父皇冷冷看他一眼,那眼中有愤懑有失望,甚至还带着几分恨意,直接起身甩袖而出。

    接风宴当晚,宫外庆贺华筝凯旋而归的乐舞还没结束,深宫之中,华筝就被剥去了太子行头,“请”进了冷宫西宫。

    俊朗非凡雍容贵气的华国太子,一朝仅着寻常布衣青袍,双膝跪地低头领旨。

    官霭念完了华云霁亲笔写下的御诏,合上递给膝步上前的李修云。

    而后看着跪在地上,五官都蒙着一层阴影的前太子爷,长长叹了口气,“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太子爷好自为之。”

    皇上宠了太子这么多年,爱之深、责之切,一朝忽然得知太子并非亲生儿子,气愤发狂都是应该的。但华云霁理智尚存,没有对外宣扬华筝的真实身份,也未把废太子的诏书通传宫外。

    更别说混淆皇室血脉可是欺君的死罪,按律当斩太子,母系全家满门抄斩。

    皇上现在都没有动作,显然是心中还对太子还留有余地。

    说不定过几年就放出来了。

    就算放出来后肯定不再是太子,官霭也无意与他交恶。

    于是客客气气地寒暄两句,“冷宫日子清苦,太子爷可能要遭罪。现在已是寒冬,宫中暖炉炭火都是定量,太子爷现在身份特殊,可能取不了太多。奴才等会儿让人偷偷多送几床被子过来,您姑且忍一忍。”

    他陆续说了不少话,跪在地上的华筝却始终一言不发。

    等他话说完了,才自嘲一笑,惨烈道“我辜负父——皇上的宠信,担不得公公的‘太子爷’。”

    官霭看得唏嘘。

    带兵踏平西戎的华筝,本该是今日回归华都时,最意气风发的俊逸少年,却一日之内大起大落,从一人之下地位尊崇的太子,变成了萧瑟凄凉冷宫中的幽魂。

    见华筝满脸死气。

    他知再劝无用,长叹一生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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