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挽回

    王宫上空升起了万盏花苞灯。灯后烟花盛放,融为一景,布满夜空,叫人再无处可添更多美景。

    今日天子庆生,向晏精心准备了这场灯火烟花会。他偷偷瞟了一眼云聿,兴致盎然。

    “这是什么?”

    背后伸出一手,推了操控盘上一枚机关。向晏回头,大惊失色道“怀王殿下!”

    宴上惊声连连。但见花苞绽开,里头隐现出一名人偶。向晏赶忙闭上开关。

    “还挺好玩的。”

    “玩什么啊,时机未到!”向晏着急望向云聿,他正往自己这处看过来。

    “啪啪啪——”时庭环着向晏,双手并用,拨算珠似的把机关全推开了。

    向晏恼道“你怎么还来?”一手关开关,一手紧紧抱住时庭的胳膊不让他再动。

    时庭笑道“这么在意天子的目光吗?在担心他以为你我很熟?”

    “我们哪里熟了。”向晏一听,连忙松手。两手抱肩,改用身子护住他的操控盘。

    “不许再碰了!”他真是急坏了。

    “哈哈哈哈——”

    砰地一声,漫天烟花齐放。向晏将机关由内向外推开,如琴师拨弦似的,驾轻就熟地命花苞由中心向外逐一绽放。二人抬起头,一同静望空中美景。

    向晏一声长叹,深深垂下头。他身后空空荡荡的。

    这一回,时庭并未像当年那样走到背后来捣乱。

    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自从那日拉时庭入水,这人就再也没在自己面前出现过。

    这几个月,时庭本该天天来向家,守着自己做木甲,在一旁替自己审核委托,甄别鬼魂的故事。然后天子生辰,他会故意前来捉弄,因为当时的自己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家中那戴着怨灵面的鬼是他假扮的。

    可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向晏用余光瞟了一眼远处席上的时庭,还在和一个小宫女眉来眼去的。他心想,不会从今往后,他们就成陌路人了吧。

    此时众人齐声惊呼,离案而起。夜空花灯绽放,灯中垂落天梯。一批舞者从天灯中边跳边下,落地献舞。

    向晏望着他的那群人偶,踩着鼓点带着曼妙的舞姿跳到宴席前,微微一皱眉。

    下一刻,人偶们从袖中探出短剑,疯狂行刺宾客。杯盘四散,案几倾倒,宾客逃窜,惊叫连连。

    侍卫们上前,三两下功夫将那些花拳绣腿的人偶们制服。向晏瘫坐在地,几把冰冷的刀架在他的颈项上。

    生辰宴过后三日,向晏憩坐在庭院中。他手举刻刀,一直未动跟前那半个木甲。

    风渚问“老师近来总是盯着那片屋顶,可是在等什么人?”

    向晏晃过神来,埋头刨刨刻刻,心想,风渚这人还真是心思缜密。他随口道“我刚才去库房看了,水曲柳和黄杨木都没有了,明日记得补货。”

    “我今早去过了。”风渚答。

    “没货?”

    “店家不肯卖我们。”

    “是因为人偶行刺一事?”

    风渚默默点头,向晏又忧从中来。想当年事发之后,天子将此事暂且压下,时庭每晚都来找他,二人一同夜行调查。可如今时庭全然不在乎自己,他都没心思去把这事解决。

    风渚又道“虽说内官们已查出那些人偶是被人贴了符咒,也对比字迹确定并非老师所为,可事情传到宫外,京城上下还是人心惶惶。近三日,我们都没有收到新的订单。”

    向晏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明日你随我去行会走一趟吧。”风渚见向晏如此果决,甚是惊讶。

    次日二人变装,混入行会。

    他们在门口排了半天队。风渚实在看不过,埋怨道“这里的人偶一般,还收取如此高的费用。”

    前头人一听,辩驳道“行会出的人偶可是有严格标准的。你在外头随便找个偃师做人偶,哪天被人偶杀了都不知道。”

    风渚不服,说“人偶杀人是受符咒控制,和偃师有什么关系。”向晏揪了揪风渚袖口,意思不要多言,以免暴露身份。

    风渚低声道“这会长韦斋,骗了老师的人偶偷师学艺,还有脸自诩为偃术创始人,开设京城偃师行会。”

    向晏叹道“他年纪比我大出不少,说是开山祖师,确实更容易令百姓相信。”

    “反正偃师们是不承认的。”

    向晏淡然道“韦斋虽说技艺平庸,品行欠佳,但他创立偃师行会,制定业内规范,我们姑且当他是在推广偃术吧。”

    此时门外来了一小厮。队也不排,站在门口候了一阵,就有偃师笑着上前招呼。

    小厮递上一委托书,偃师接过进去。没过多久就见韦斋亲自出来迎接,还故意扬声让边上人听见。

    “怀王殿下定制的人偶已备好,请随我进去验收。”

    外头排队的人们纷纷向里探去,只见帘后若影若现走出两名人偶。

    “想不到连怀王也到行会来定人偶。”

    “我听说近来那些王孙子弟都好这一口,新鲜劲儿一过,还交换来着。”

    “我看到了。里面好像是一男一女,模样可俊俏了。”

    向晏嘴角一撇心生一计,挽过风渚咬了咬耳朵。

    过了不久,风渚领了一人径直从行会前门走了。与此同时,行会后门,一男一女两名人偶上了怀王府的轿子。小厮扬鞭,驾车离开。

    向晏换上人偶的衣裳,花里胡哨的,端坐在轿中。对坐的女人偶一动不动,看他取出随身携的胭脂水粉和一面小手镜,施粉化妆。

    轿子行至怀王府停下。向晏跟在女人偶身后下轿,仔细模仿她小心呆滞的动作。

    他们被家仆领进王府后院,只见成群的人偶在一园中耍玩。有的舞枪弄剑,有的莳花弄草,有的抚琴清讴。

    向晏立在园中呆若木鸡。眼前人偶几乎都是他亲手所制,甚至不少是他的早期作品,动作表情还略显生硬。

    时庭嘴上说不喜欢,竟不知何时开始,从何处搜集来这么多人偶。不过见到此情此景,向晏总算理解为何不当偃师的时庭一直对木甲见解独到。

    忽然,向晏背后给人碰了一下。紧接着,他见时庭走到跟前,给女人偶也贴了一道符。

    女人偶回身给时庭行了个礼,而后翩翩起舞。向晏一见,不知自己背上贴的是什么符咒,只好附和着在一旁伴舞。

    时庭一睹向晏的舞姿,脸拉得老长,快步上前扯下向晏身上的符咒。向晏在最后一个舞袖动作上停了一阵,缓缓站好。

    “行会的货真是不听使唤,让你操琴配曲你一个劲儿跳什么,不堪入目。”时庭正抱怨着,忽而留意到什么,慢慢凑近向晏的脸。

    向晏万分紧张,自己明明已经把妆画得像裹了面粉的馒头一般,时庭应该认不出是谁吧。

    只见时庭拉他在石桌前坐下,沏了一杯茶,稍稍吹凉,又别起衣袖泼了些茶水上去,给他擦脸。

    向晏扫了一眼愈渐泛白的袖口,心要提到嗓子眼了。

    没想到时庭还不罢休,伸指蘸了茶水,在他唇瓣上来回轻抹。一不小心,一滴茶从嘴角滚落。向晏眼波流转,两颊绯红,胸口暗流翻滚。

    时庭察觉有异,缓缓低下头。他探出手,神色由困惑转为惊奇。向晏咬牙强忍,纹丝不动,想死的心都有了。

    “行会的人偶居然比向晏的还逼真?”时庭抬手举到向晏的衣带,迫不及待想要进一步确认。突然,手被紧紧抓住。

    时庭狐疑地抬起头,半眯着眼,思忖眼前人偶反抗举动的意味。

    就在这时,身后的女人偶攫出一符咒,贴在舞剑人偶背上。人偶中了符咒,转身提剑向时庭冲来。

    向晏下意识拉开时庭推到地上。于是那把剑不偏不倚扎进他的血肉之躯。

    时庭不会武功,只能大呼刺客,上前拉了向晏要逃。

    向晏中了一剑,似乎清醒过来,盘算着此刻正是与时庭双双赴死,离开梦境的大好时机。于是心一横,双手反握,将胸口的剑抽出,要送时庭一程。

    可惜他太低估梦境的真实。剑一拔出,血溅满了时庭的后背。他头一晕,栽倒在地。

    “殿下殿下,向公子终于醒了!”

    向晏眼皮动了动,迷糊中听见丫头这话,心里暗道不妙。他不敢睁眼,先摸了摸脸,干干净净,果然是彻底暴露。这下该怎么解释才好呢?

    “怎么一见我来就把头转进去。”时庭来了。

    “殿下早啊。”向晏缓缓翻过身,见时庭立在床头。丫头端了杯水来喂他,他失血过多,正是口渴,于是边喝边听时庭训道

    “你替我挡剑,我不甚感激,但你猛拔剑出来是什么意思,要我为你的死悔恨吗?”

    向晏盯着眼前杯子,有点不好意思再喝王府的水了。他故作孱弱道“这不是看殿下与我手无寸铁,就想是不是能用那剑应付一下……”

    “你逗我呢。”时庭给丫头使了个眼色,丫头便把水撤了。时庭坐在床头,审问道“说吧,为何要扮人偶混进我府上?”

    向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答道“前些日子宫中烟火大会,我那批人偶不是出事了嘛?虽说查明了是他人施的符咒,可还是有损声誉。这生意做不下去,我只好去查明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后来怀疑到行会,就跟着人偶到了王府。”

    “行会栽赃嫁祸之举确实卑鄙。”时庭道。

    “此事就是韦会长看我不顺眼,与行会其他人并无关系。”向晏记得从前不曾闹出此事,因而格外谨慎,生怕时庭贸贸然将行会一锅端了。

    不过时庭并非等闲之辈,也不听他一面之辞,说“这只是你的推测。此事既然发生在我府上,我自会派人彻查,到时候将真相公之于众,也算还你个人情。”

    “谢殿下……咳……”向晏一起身,似乎又动到胸上的伤,渗出血来。丫头连忙扶他又躺下。

    时庭道“太医交待了得静养。你这几日都下不了床,我差人同向喻说一声,过几天再接你走。”

    “什么?”向晏险些忘了又要起身。

    “怎么,担心此事让天子知道?”

    “我只怕叨扰了殿下。”向晏轻轻摇头,极力掩盖欣悦之色。

    “你不担心,我还担心。”时庭道,“你是天子跟前的红人,哪个王爷敢与你走得近。此事不可与他人说起。”

    向晏点了头,乖乖让丫头掖好被角,美滋滋望着时庭。折腾了一圈,终于将一切拉回正轨。此时他下定决心,再也不操之过急,哪怕多在梦中待一阵再走也没关系。

    时庭见他无端端乐呵,也微微回以一笑。他俯下身小声问道“还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向公子。”

    “殿下请说。”

    “你那时候为什么会有感觉啊?”

    向晏顿觉胸口一热,伤口又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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