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守护

    “隗方贼寇常年犯我赤栏边境,朕想有木甲震慑隗方,驻守边城。”

    今早向晏进了宫。他跪在殿前,仰望云聿,心底虽已知晓真相,可依旧为之动容。大概是云聿心中志向不假,只不过不是针对隗方,也不是为了赤栏罢了。

    向晏问“君上为何如此信任偃术?”云聿道“朕不是信任偃术,是信任晏卿。”

    向晏怅然一笑,心想你自然信任,我就是你的化身。亏得当年自己还傻傻被这话收买了。

    “君上过誉了。君上倘若习偃术,或许好过臣百倍。”

    云聿摇头道“你不会知道一个人若无天赋有多可怕。”

    几下叩窗声中断了向晏的思绪。他一推开窗就见到一张怨灵面。他噌地站起,不小心伤口一抽,又捂着胸。

    “你怎么了?”

    向晏心想明知故问,答道“前两天挨了一剑。”他说完窗子一合,时庭大摇大摆进了屋。最快~手机端:

    时庭道“我说不见你在庭院,原来是禁不得风吹。可又拉人投湖,才被教训了?”

    向晏一听投湖之事,一脸怍色,忙道“那日全怪我,一定是什么脏东西附身,叫我魔怔了。要不我给你做个人偶赔罪?”

    “谁要你的人偶……”

    向晏心里嘀咕明明收了我一屋子人偶,嘴上还说不要。

    时庭又道“前来找你的鬼,个个能得人偶。你用这来抵消,未免敷衍。”向晏问“那你说要怎样,我都依你。”

    时庭说“下次你我起冲突,你听我的。”向晏知道时庭从未伤害过自己,想答应也无妨,便说一言为定。

    “在画什么呢?”时庭负手弯腰盯着桌上图纸。向晏捻起一张道“君上让我设计机甲,驻守边境。”

    虽说向晏对当年的机甲设计烂熟于胸,但依旧将先前的草稿都画了一遍。他倒不是想有所改进,毕竟之前的机甲已经足以应付隗方军。与之相反,他在思考如何削弱机甲的威力,因为越强大的机甲叛变后越是难以对付。若是能让机甲刚好应付隗方,便最好了。

    时庭道“边境之地三河汇聚,你这机甲可趟水多深?”向晏摇头说不知,找了纸笔要记下。

    时庭又道“边境之城立于绝壁上,不时要行走栈道,机甲不可过于沉重,过于高大。”

    向晏边记边道“你对边境挺熟的嘛。”

    时庭道“算不上熟,仅是在书中读过而已。”向晏窃笑,怕不只是读过而已吧。他知道时庭好四方游历,但凡尚未去过之处,都会将书读出个洞来。

    向晏道“你这一说,到提醒了我。我在京师闭门造车,机甲到了边境说不定寸步难行,还是改日亲自去一趟的好。”

    之后几日,时庭都在夜里前来寻向晏。时庭对木甲极有见地,向晏总将其视为知音,虚心请教。二人秉烛切磋,不知时辰。

    时庭回回走时,还会默默留下几盒名贵的伤药。向晏用过药,伤势恢复得很快。他怕事情拖久了耽误时机,打算过两日就启程赶赴边境。

    这夜,时庭像往常一样离去。可不久门外传来刀剑交错之声。

    向晏记不得当年有这么一出,于是只推窗开了一条缝窥视。他见临姜举剑向着时庭,时庭败倒在地。

    “边境危机四伏,他的伤又才好,你为何怂恿他去?”临姜锁眉不快。

    “是他自己要去的。你若是担心,跟你们家主人去便是了。”

    见临姜没有吱声,时庭寻衅道“莫非你已经问过了?”

    临姜一怒,赏了时庭左肩一剑。

    “你就这点本事,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劝你离他远点。待在他身边,只会添乱。”临姜说完转身离去。

    时庭捂住肩头,露出一丝狼狈的苦笑。向晏抓起桌上时庭刚送他的伤药,准备出去,却见白泽慢悠悠踱了过来。

    白泽衔了些草,在口中嚼烂,来到时庭跟前。时庭意会,揭开肩头的衣裳,接下白泽口中草药敷上。

    “多谢。”

    白泽懒散坐在一旁看时庭上药,赔礼道“我们魏王脾气不好,又老觉得自己剑术天下无双,四处惹事,你别怪他。”

    “君王嘛,谁都得让着他。”时庭轻笑道。

    白泽嘿嘿一声,说“是啊。当年他总闹着要与我比剑。他是王我是臣,我也只有让着他,结果他还真当我是手下败将。”

    时庭听出些端倪,探问道“莫非您是……元离元前辈?”

    “你知道我?”

    “当然,史书上都有记载,魏阳第一剑客。”

    元离哈哈笑道“虚名,虚名。”

    时庭道“前辈一身绝学,为何不同向晏要个适合的人偶。可是他欺负你,给了这头大白羊?”

    元离耷拉着脑袋道“没。公子当年可央求着要给我做人偶了,是我自己不肯。五百年了,我只想隐姓埋名过快活日子,愿魏王相安无事,两国不再相争。”时庭含笑意会。

    “不过公子给我的这身木甲可暗藏玄机,一点不比人偶差。”元离说着幻化成人形,是他年轻时的模样。他拾起地上时庭落下的佩剑,在月下耍了一套剑术。那剑法行云流水,叫时庭可望不可及。

    时庭起身抱拳道“今日有幸见前辈使剑,就是多挨魏王几下也值得。”

    元离抚了下剑,丢还与时庭道“你这剑可是好剑啊。”

    “可惜随了我。”时庭接剑,面有惭色。

    元离问道“我瞧你这骨骼是练武的料,为何不好好学剑?”

    时庭抱憾道“年少时学过些皮毛,只是后来弃了,如今再想学也晚了。”

    “晚是晚,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元离道,“你若有心要学,我可以教你。”

    “当真?”

    “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前辈请讲。”

    元离化作白泽走到时庭跟前,低声道“日后由你保护公子,不要让魏王与隗方扯上关系。”

    当年向晏还未造出鹏鸟,从京城去边境,马不停蹄也要花个十多日工夫。

    此次向晏独自前往,随行只带了几只符咒木甲照料起居。原本风渚是要跟随的,却被向晏硬是安排在家中,说是他不在,总要有偃师当家。

    这一晚,向晏伏案画图,听见有人敲门,急忙忙去应门。门外站着店家,端了一碗清粥和了几碟小菜。

    “劳烦店家特地为我准备。”向晏笑道。

    “公子京城来的,又舟车劳顿,吃不惯这里重口的面食很正常。城中正好有一户人家,也是无米不欢,我就买了些,让厨子熬了粥。”

    向晏打赏了店家几枚碎银,就让木甲上来接下食盘。那店家直愣愣瞅着那木甲将食盘端去案几处。

    “公子还要在此待上几日?”店家问。

    “不好说,或许再待三日,或许明日就走。”

    店家恭谨道“之前付的房钱已用尽了,明日若是还要留,烦请公子下楼补上。”向晏答应了。

    忽而背后有声响,向晏转头,发现木甲太矮,够不到台面,忙去帮木甲端上。等再回头之时店家已经离开了。

    他又回身关门。就在这时,怨灵面乍现。他琢磨着这时庭来去无踪的,还挺有鬼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向晏嘴上这么问,其实已经等了他几日了。

    “好奇你进展如何。”时庭一进屋,就去看案上图纸。

    向晏在一旁坐下,端了粥去一股脑儿吃尽,生怕给时庭抢去。他见时庭风尘仆仆的模样,料定他这路上辛苦。想当年自己还以为他真是个鬼,一拍脑袋就能日行千里飘来看他。

    “河谷水深我已经请船家探过,栈道承重也差挑夫去试了试。”向晏道。

    时庭点了点头,问“这是城防设计?”向晏说正是,又道“路上途经边境五城,我都探了探情形,打算在城外围建立一环新城,安置机甲。”

    “机甲行军相对缓慢,若是驻扎在城外营地,的确不妥。”时庭思忖道,“只是机甲围城,若是有人蓄意纵火,可就麻烦了。”

    “确实需要注意。”向晏闻言搁下手中的碗,执笔做了些笔记。

    向晏道“如今唯一想不通的的便是这座悬崖之城。”他倾身推窗,下方深渊万丈。崖底的风逆袭而上,画稿四散飞起。他赶忙合窗,弯腰捡稿子。

    时庭对着扑哧作响的窗子,皱眉道“确实麻烦。这城中房屋临崖而建,无法再修城墙驻机甲。而峭壁之上有栈道通行,敌人若要潜入又不可不防——”

    “唔……”

    “你怎么了?”时庭回头,见向晏蜷缩在地,连忙扶起。

    “肚子好疼……”

    时庭发现向晏嘴唇青紫,立刻看了眼那碗吃得一干二净的粥。

    此时两名黑衣人破门闯入,提刀而来。几只木甲上前阻拦,皆被打飞在墙上,摔得粉碎。

    “你们还真算准了时间来。”时庭说完,亮剑应战。

    几日不见,时庭的功夫真是大有进益。可虽说如此,他毕竟是临时抱佛脚,以一敌二,不消一会儿,就露了破绽。

    渐渐的,黑衣人的武器上刀刀见血。十几招下来,时庭前后都被人架住,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身后一阵寒风涌入。两名黑衣人齐齐松了剑。图纸撒出窗外,如雪片漫天。向晏跃身而下。

    时庭二话不说,推开黑衣人,也跟他下去了。两黑衣人冲到窗边,见下方天黑水急,相视一眼,不敢贸然追逐。

    寒夜漫漫。

    过了不知多久,向晏终于恢复了意识。他见自己躺在一浅浅的崖洞中,天蒙蒙亮,下方能清楚听见急湍声。

    身旁生了一堆火。时庭着单衣,在烤向晏的衣裳。而向晏身上披的那件是时庭的,已经干透,混着些许炭火和多年前时庭肉身上的气味。

    向晏裹紧衣裳,挪到火边。时庭赶忙戴上面具,转头就骂“你又不想活了吗?在湖里浮水都做不到的人,还敢往夜里的急流跳。若不是我找到你,你现在就飘回京师找你那学生给你做人偶吧。”

    向晏低头细声道“我那时若不跳,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时庭手上一僵。

    向晏恍然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分亲昵,怕是吓到了时庭,旋即顾左右而言他。“那些都是隗方细作,我若给抓住,肯定经不起严刑,把机甲的秘密都说出来,到时候又要惹君上不悦……”

    “我说你哪来的决绝。”一说天子,时庭果真就信了。

    其实当年向晏也是犹豫了再三,才决计要跳入悬崖。只是如今知道死不了,才过于果断了。

    “说起来你又是为何要跟我下来?”向晏故意转移话题。

    这问题时庭之前确实没想过,好一会儿才道“我是鬼,死过一回,没什么好怕的。”

    向晏扑哧一笑“你若是鬼,又怎么能在水里抓住我。你若是鬼,你这身衣服我也穿不了。”时庭默不作声。

    “谢谢。”

    “不用。”

    “你刚才那两下还挺厉害的。”

    “少调侃我。”

    “我没有。”向晏想起那日时庭败给临姜时的模样,不禁道,“你起步虽晚,可就凭这悟性,只要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定有所成。”

    “你怎么知道我起步晚?”时庭警觉道。

    “我……那日听到你和元离说话了。”

    “偷听。”

    向晏嘻嘻一笑,又问“你平日里一直佩剑不离身,怎么就弃了?”

    时庭解下剑,丢给他道“看得出什么?”

    “贵。”

    “看不出来,我就不说。”

    “短且轻。”

    时庭满意一笑“这是我九岁时用的。

    那时我刚刚习剑,与兄长师出同门。师父是性情中人,一日在兄长面前夸了我一句天资聪颖。兄长长我六岁,亦是八九岁开始学。兄长喜剑,我便不敢再学。”

    向晏握着剑,一时间沉得说不出话来。

    洞外开始下雨。昨夜共历生死的二人,如今相坐无言,一直凝视洞口潺潺的雨帘。

    向晏不自觉抿了下嘴唇,时庭察觉,起身道“你中了毒,吐了不少,我去接点雨水回来润喉。”

    向晏惊慌道谢,目送时庭匆匆走出洞外的身影。他独自坐到火前,继续抖动他那件湿衣裳,没多久又听到脚步声。

    “这么快?”他抬头。眼前站着的是云聿。

    “君上?”

    云聿摇了摇头,踱进洞中,身上没粘一滴雨水。他见面就道“灰仙寄宿在伴侣梦中是神的谎言,你跟我走吧。”

    “那他是谁?”向晏揪紧身上那人的外套。

    “他是你的梦中人。你梦中本就有怀王时庭,天子云聿。而我才是入你梦中的魂魄。”云聿穿过火堆走到向晏跟前。身体与向晏手前的衣裳重叠在一起。

    “……”

    “你继续待下去只会看到历史重演,偃方会再次灭亡,上古机械再度启动,而你也会为了找那个人,又一次将自己禁锢在梦中。一遍又一遍,永无止尽。”

    向晏低头笑了。“你一而再再而三骗我,你认为我还会信你吗?”

    “这一次我是真的没有骗你。”

    这时,洞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云聿化作一缕青烟在火上消失了。

    “你刚才在里头唤我了?”

    向晏痴痴望着洞外的时庭,手捧一只大叶,盛了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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